進入三月,天氣終于稍微轉暖,凍得結結實實的山道,有了雪化的跡象。
木鳥傳了訊過去,宗銳派人加緊疏通,竟在四月前打通了這條路。
他以救父的名義,親自帶領十萬兵馬,奔赴礫石坡。
宗敘見到他的第一眼,便問:“西戎如何?”
宗銳極是羞愧,向父親請罪:“孩兒沒能奪回谷梁關,叫三叔骸骨無歸……”
宗敘淡淡道:“谷梁關易守難攻,失去了就很難奪回來,倒怪不得你。”
宗銳才松了一口氣,又聽他爹說:“但你姓宗,身為宗家的長子,要承擔更多的責任。別人可以做不到,你不行。”
宗銳默默地跪了下去。
“回去再跪吧,向戰死的曾祖父、祖父、叔父們賠罪。”
“是。”宗銳知道這是父親給自己機會。
冰雪消融,兵馬就位,現在是出兵草原的良機。
西北戰事的奏章,剛剛發出去,他們得搶在圣旨發下來之前,造成事實。
如此,才能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這是一場二十年沒有過的大戰,自從今上登位,西北軍再也沒有打過這樣大規模的仗了。
同樣,這也是他們這些年輕將領成長的最好機會。平時學得再好,都不如親自去打一仗來得有用。
郭栩氣得發抖,在宗敘派人請他去議事的時候。
他沖進大堂,幾乎顧不上風度:“宗敘你個老匹夫,竟然如此蒙騙本官!本官定要上奏,叫圣上知道你的嘴臉!”
宗敘面色紅潤,精神飽滿,看到郭栩,哈哈一笑,被他痛罵也不生氣,反而站起來迎上前,極是親熱地去挽他的臂膀。
“郭大人,生這么大的氣干什么?”
郭栩用力甩開他。
宗敘一點也不介意,繼續去挽,幾乎強行把他架住,按在帥位下來第一個座位上。
“此戰郭大人居功至偉。”宗敘說了這句話。
郭栩的火氣壓了壓,懷疑地瞅著他:“你不打算搶功?”
他還以為,宗敘給他來這一出,是想直接摘他的桃子呢!他自己是不需要太多的功勞了,可部下需要啊!
宗敘笑道:“沒有郭大人的主意,我們哪能打這么一場漂亮的翻身仗呢?”
郭栩緩和了一下,問道:“你愿意把首功給我?”
宗敘正色道:“此戰布局,郭大人當居首功。”
聽得這話,郭栩才笑了,瞥著他道:“別以為說兩句好話,本官就會將之前的事一筆抹了。你們合起伙來蒙騙本官,這帳可沒那么清。我想想,你和楊三那小子,早就勾結到一起了吧?難怪先前本官一到白門峽,就覺得你們之間有古怪。”
“郭大人,您這是什么話?怎么叫勾結呢?咱們一同被困,從死地里掙扎出一條生路,這可是過命的交情。您與楊三這小子,處的時間還比老夫多,難道就沒有一點感情嗎?”
郭栩冷冷道:“我可不敢跟這小子有感情,誰知道他背后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看在我們一起共過生死的份上,老宗,我也勸你一句,涉及到頂層的事,不是咱們臣子能碰的。”
宗敘嘆道:“我哪里想碰那個?不過瞧他可憐罷了。長公主與博陵老侯爺何等英雄,教出來這么一個孩子,竟然只能在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里消磨沉淪。他是什么樣的人,這些日子你是親眼看到的,你覺得他應該過那樣的日子嗎?”
這番話可說是推心置腹,郭栩便也緩和下來,說道:“老宗啊,你也是有大智慧的人了,我可不信你看不透。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關鍵是他身處的位置,還有上面怎么想。再說,他現在可能不會想要那些,你確定他以后也不想嗎?良將到處都是,便當真是戰神轉世,如果威脅到了上面的安定,該放棄也得放棄。相對國家、歷史而言,個人太渺小了,便是無辜犧牲了,也算不得事。”
宗敘黯然道:“便是如此,也叫他現在開心一些吧。這首功定然是你的,余下的分給我的部下,至于他么,提都不要提。”
郭栩笑道:“提還是要提的,他人在這里,能瞞得過瞭鷹的耳目?只是這功勞,半點都不能分給他。他也別委屈,這已經是我老郭看在兩個月生死與共的份上,特意將他脫出來了。”
“郭大人想得周到。”
兩人說這番話,基本把大餅分完了。郭栩得償所愿,心情大好,又提醒他:“你們之間的事,我不摻和。但要是朝廷再派人來,那我可就沒轍了。”
“郭大人放心,定不叫你難做。”
郭栩走了。
宗銳從后面出來,叫道:“爹,你為什么要把首功給他?就算不得不把功勞分出去,也不用給他首功吧?他就動動嘴皮子,拼命的可是我們。”
宗敘淡淡道:“你是不是覺得他很好騙?我告訴你,別說一個能進政事堂的相爺,就算隨便一個文官,都別小瞧他們。他固然生氣,可擺出這樣暴怒的樣子,是故意的。”
宗銳愣了下:“為什么?”
“這里是我們的地盤,他孤身一人,沒有任何保障。要是我們黑心起來,把他弄死了,再報一個戰死,有誰知道真相?他這樣怒氣沖沖進來,為的就是探一探為父的態度,好談條件。不然,怎么我語氣一緩和,他就轉變得那么快?”
宗銳:“……”
“你啊,打仗天分不錯,在這方面差楊三差遠了。你看他,打完先前那一仗,屁事都不管了。先前還叫著給他表功,現在呢?”
停頓了一下,宗敘又道:“我將首功讓給郭栩,也是為了給日后留一條退路。這位郭相爺,深知這是怎樣的大功,也知道圣上是什么樣的態度,首功給他,為了順利出兵草原,他會在其中盡力周旋。雖然他有不少政敵,可人脈也不容小覷。何況今日結下善緣,他日說不得有什么求到他頭上。”
他沒說得太明白,宗銳細細品味了一番,便知父親指的是楊三的身世。
——等下,這豈不是也是給楊三結善緣?他才多久不在,這小子就已經把他爹給收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