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殊幾天后才知道這個消息。
剛回來事情太多了,封了爵,各種繁文縟節免不了。
重中之重便是搬家。
阿綰喊著一個人也不帶,其實是不可能的。單說楊殊身邊那些家將,他們的父母妻兒都在侯府里,哪能不管。
再加上原本二房的人手,哪怕他已經不是楊家人,心里還是親近他,侯府不見得愿意留下。
林林總總,忙了大半個月,總算初步安頓下來了。
然后就是安居酒。
說來也是一把心酸淚,他搬家來送禮的人不少,吃酒的卻沒幾個,大多還是早年和他一起混過的紈绔。甚至還有伎人想續舊緣,特意送香扇之類的過來,楊殊看到臉都綠了。
什么玩意兒,他現在好歹是個親王,收禮就收這些?趕緊叫阿綰處理了。
倒是宮里賜了不少東西下來,于是第二天進宮謝恩。
皇帝并沒有見他,只叫內侍出來傳了話,便讓他去見裴貴妃。
母子倆都知道,這次會面全程在別人眼中,因此都很克制,該驚喜的時候驚喜,該親密的時候親密。
楊殊仔細打量裴貴妃,見她臉龐紅潤,精神甚好,松了口氣。
他離京前,裴貴妃剛剛小產,就怕年紀大了沒養好,壞了底子。
聽說皇帝沒見他,裴貴妃當著宮人的面,先替皇帝解釋了一遍他身世的問題。
“……后來找了玄士算了你的命數,說是命犯天煞,需要貴人鎮壓。你姑祖母早年征戰沙場,既有貴氣又有煞氣,便讓你頂了表弟的名,養大再說。這些年,陛下為你操了不少心,叫你去西北,也是想磨掉你身上的嬌氣。聽說你去了白門峽,可嚇壞姨母了……”
這番話不能細想,比如貴人,誰比皇帝更貴?不過母子倆也就是演個戲,誰都沒深究。
說完了“正事”,裴貴妃目光柔和地看著他:“先前你不想成婚,也就由著你。現下歸了宗,又是這樣的年紀,再不成婚可說不過去了。”
“姨母……”
楊殊才開了頭,裴貴妃就拍了拍他的手臂:“你的心思,姨母知道,只是這件事,不大好安排。那位明姑娘,雖說已經退了婚,可是……”
看他詫異的樣子,裴貴妃奇道:“怎么,你不知道?”
楊殊回道:“近日事忙,沒有出門。”
裴貴妃欣慰于他的乖巧,解釋道:“昨日國師大人來求見陛下,說是紀家那孩子立志出家,這婚約怕是不能履行了。”
楊殊是真詫異,他早就考慮過要怎么解決這件婚事,沒想到紀家那邊先出手了。
到底是明微干的,還是他真的要出家?
“陛下同意了?”
“自然。賜婚之舉,本就是錦上添花,哪能強求?而且那孩子進玄都觀,也是陛下親見的,現在他入道日深,不欲再涉紅塵,當然會成全他。”
他一口氣還沒松下來,又聽貴妃可惜地嘆了口氣:“就是那位明家小姐,陛下覺得她命數欠佳,配你不大合適。何況,她才剛剛退婚,短期內不好再提婚事。”
楊殊聽出了裴貴妃言下之意。
但他沒多問,只懇求裴貴妃幫他說話。
裴貴妃自無不應。
眼看時候不早,楊殊不得不告退離開。
他心知這次回京,再想像以前一樣頻繁見貴妃是不可能了,面上卻不能有任何表露,只平靜地與之告別。
回到王府,他叫來阿綰,給紀家送信。
然后晃晃悠悠出門,去城外找他師兄。
寧休走的時候,已經辭了明成書院的差事,回來了也沒回去,如今就住在玄都觀的后山。
明微曾問及,他們師徒與玄都觀的淵源,寧休回道:“已經是好幾代以前的事了,玄都觀欠了我們祖師爺極大的人情,曾經答應過,只要我們師門還有傳承,便是玄都觀的貴賓。”
明微聽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記憶深處有什么蠢蠢欲動,卻又抓不住,只能放著慢慢想。
明微收到信,已經快傍晚了。
她說要出門,紀大夫人便叮囑她早些回來。
紀大老爺休沐在家,看著她出了門,奇道:“小七原來也這樣的?”
紀大夫人白了他一眼:“你才知道?”
“她一個女孩子,就由著她隨便出門?”紀大老爺不可思議,“先前你們怎么也不提?”
“提了又怎么樣?”紀大夫人冷冷道,“你怕是不知道,你的司業都是小七給你掙回來的吧?”
“哈?”
紀大夫人翻了個白眼,對蠢萌到底的丈夫不抱任何希望。他還是做他的學問,教他的書去吧!嗯,反正兒子已經能撐家業了。
明微到玄都觀后山的時候,正好晚飯時分。
小院里傳來饞人的飯食香。
卻是楊殊打包了折桂樓的招牌菜,特意在寧休面前大吃大喝。
寧休并沒有出家,但他的日常生活,完全是清修式的,不特意遵守戒律,但是少葷少欲。
譬如美酒佳肴,他也會吃,但是極為克制,仍以飽腹為主。
楊殊就經常故意撩撥他,樂此不疲。
“你無聊不無聊?”明微看他的作派,知道他又逗寧休去了。
楊殊一看到她,馬上把寧休拋到腦后,招手道:“晚飯還沒吃吧?快來!我才叫人送來的。”
“先生。”明微招呼一聲。
寧休淡淡點頭,繼續用飯,然后就見桌上的菜色飛快地減少,從盤子里挪到了明微的碗里。
“來吃這個,還有這個,這個也不錯……”
明微哭笑不得:“這么多,我吃不完呀!”
“我來幫你吃!”
“夾你自己碗里去。”
“我不!這樣好吃!”
寧休面無表情,扒完最后一口飯,推了碗:“吃飽了。”
就算沒吃飽,也看飽了。
楊殊只抽空“哦”了一聲,什么也沒表示,繼續從明微碗里搶食。
寧休站在窗前,默默地仰頭看天。
手指在琴的背面拂了拂,好不容易忍下來。
等他們吃完飯,天差不多黑了。
一盞燈籠,慢悠悠地從小道晃過來。
提燈的人敲了敲門,多福過來迎他進去。
春日的夜晚,還帶著寒氣。這人披著一身斗篷,此時摘下了帽子。
“傅先生。”
傅今隨手將斗篷遞給多福,笑著點了點頭,提了提手里的下酒菜:“來,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