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悅的笛聲,在夜色中響起。
寧休聽到笛聲的那一刻,面色就變了。
明微轉過頭來,與他對視一眼。
音波功。
明微仰頭看向天空,剛剛七月,天氣正熱,卻不知哪里來一股寒風,從身邊拂過。
氣溫陡降。
有功力差的小弟子打起了噴嚏。
還聽到有人喊:“雪,下雪了!”
夜空中,雪花飄飄搖搖,如同柳絮飛舞。
寧休忽然躍上亭子,拂衣坐下,將琴擱在膝上。
“錚——”琴聲錚鳴。
寧休以琴御敵,向來只撥弦而不調曲,此刻卻端正了他身姿,彈起琴曲來。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拂動,琴聲流水一般泄出,君子之音竟被他彈出穿云裂石的激烈之音。
琴聲與笛聲相遇,一者高亢,一者嘹亮,形成對峙之勢。
雪花飄落的速度頓緩,氣溫也慢慢回升。
然而,笛聲忽然變快,如同一個劍客,驟然加快出劍的速度,一個音符便是一道利刃,密密麻麻向寧休攻來。
寧休的琴音也跟著加快。
他眉目冷冽,嘴唇緊抿,十指在琴上舞動,化出殘影。
實力略低的小弟子和嘍啰,逐漸受不住音波,出招越來越慢,到最后竟無法打斗,只能捂緊耳朵,穩住心神。
便是玄都觀的高手,那些長老,也減慢了攻擊速度。
因為他們必須分出心神,抵御音波對神念的侵擾。
曲調越來越快。
笛聲一氣不絕,琴音綿密如急雨。
寧休的神情看著仍然平靜,嘴唇抿緊的弧度卻是越來越緊繃。
但他并不懼怕。
對方快,他也跟著快。
論音波功,這天下他并不懼怕任何人。
但此人的音波功,顯然厲害到了一定層次,甚至有一種錯覺,可能比明微還更勝一籌。
因為明微的簫聲沒有這么暴戾的殺傷力,她用簫更和緩一些,不像此人,一心一意與他爭個勝負。
但他有何懼?便是斗個兩敗俱傷,他也有人收拾善后!
明微沒有貿然插入。
笛聲與琴音互相抵御,形成一個平衡,就如同兩位功力深厚的高手比拼內力,如果有第三方貿然插入,極有可能這股力量失衡,落得三方都受反噬的下場。
她在側耳細聽,雖然對寧休的實力有著無比的信心,可莫名有一種熟悉感……
明微忽然回頭,看向山下。
玄都觀已經亂成一團,似乎還有不少喊打喊殺聲。
真是奇怪,對方調動這么多的人手潛入玄都觀,事先如何保密的?
人一多,就怕走漏風聲,玄都觀可是在京城近郊,人并不比城內少。
對了,青衣人也會紙符術,難道是符紙?
瞬間,一道閃電劈入她的腦海,明微頓時明白過來。
她知道為什么自己感覺這么熟悉了。
因為這些,是她用過的御敵手段!
譬如符紙化人擾亂敵營,比如——刻意引動別人比拼音波功。
笛聲與琴音已經快到不可思議的地步,根本聽不出原來的優美意境,一個個音符疊在一起,只覺得刺耳無比。
寧休凝目奏琴,嘴角已經有鮮血流下。
明微心驚,喊道:“先生,小心……”
后面的話沒說完,笛聲忽然轉調,引得寧休不得不跟著轉。
然而這一轉就出事了。
笛聲化為一聲尖銳長鳴,轟然將音波炸裂。
眾人仿佛聽到耳邊一聲悶聲,耳膜疼得仿佛刺穿一般。
“啊——”慘叫聲響起。
寧休手指一撥,琴弦盡數崩斷!
“噗!”他嘔出一口鮮血,滴落在琴身上。
低頭看去,十指已是鮮血淋漓。
體內氣息凝滯,根本無法調動。
琴音頓消,笛聲瞬間成為最大的贏家,轉為緩慢。
剛才的觀星臺,是琴音與笛聲拼斗的擂臺,而現在,已被笛聲納入麾下。
悠緩的曲調,高昂而傲慢,仿佛從千軍殺出的勝利者,踏著累累尸骨,踏上他的王座,睥睨失敗者。
明微掃過觀星臺,除了她還完好,幾乎所有人都受傷了。便是那幾位長老,也被笛聲牽引,內力反沖,心脈大損。
她深吸一口氣,腳尖一點,躍至寧休身邊,然后抽出身后的簫,湊到唇邊。
“嗚……”
笛聲高亢明快,簫聲卻是嗚咽如訴,天然帶著悲凄之調。
它切入的地方很奇怪,不在笛聲的調子里,反而卡在兩個音符之間。
這一切入,頓時破壞了笛聲的凱旋曲,登臨到一半的王者,重新被扯入廝殺的戰場。
但這一場廝殺,與剛才又不同。
琴笛之爭,是殺傷力之爭。笛簫之爭,卻是主動權之爭。
笛聲也曾試過加快音調,簫聲卻半點也不理會,仍然卡著那個點,這讓它分外難受。
不順著走,奪不走簫聲的生機,順著走,卻是主動讓自己成為奴仆。
寧休此時已經明白過來了。
節奏,他落入了別人的節奏。
這不是什么稀奇的戰術,挑動的不過是勝負心。
寧休長嘆,原來他的養氣功夫還不夠。
笛聲忽然停了,一個聲音遠遠傳過來:“明姑娘,這樣下去,不過爭個不勝不負。你得不到我手上的鑰匙,我也奪不回命師令符。不如就此收手如何?”
這聲音,正是青衣人。
簫聲消止。
明微回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不過,拖下去對我有好處,對你可沒有。”
她現在身后是官家,這些夜襲的星宿卻是見不得人的。
青衣人笑了一聲,說道:“可鑰匙在我手里,取命師令符的主動權也在我手里。你就不怕我一走了之,讓你這輩子都見不到命師令符嗎?”
明微轉了轉手中的簫,說道:“不就是一把鑰匙么?既然有鎖,就沒有配不出來的道理。哪怕這鎖有些稀奇,也不過多費些功夫。”
那邊沉默了片刻,方才回道:“可你有那么多時間嗎?你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能等多久?”
這句話,倒是正中她的要害。
明微想了想,問道:“那你說說看,有什么好辦法?”
夜風中,一道人影飄飄而來,青衫如一片綠葉,落在觀星臺上。
青衣人腰間別著竹笛,手中持傘,向她遙遙點頭,笑道:“既然你已經豎起了戰旗,我們就一場定勝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