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出了宮,心里還在想這件事。
今天這陣勢,明擺著皇帝在給他鋪路。很快,他會成為大齊的儲君。
他對這個父親,沒有太深厚的感情,但一直很敬畏。也明白今天他跟自己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絕對可信。
但是,他更知道自己是個什么德性。如果沒有楊殊,二皇子叛亂這關,絕對過不了。想到那么危險的時候,楊殊把他騙去安全之地,自己獨自面對危險,安王就不能心安理得。
而且,那些話也驗證了楊殊先前的提醒,父皇果然忌憚著他……
這讓他有幾分失望。父皇在他心里,一直又厲害又仁慈,再沒有人比他更擔得起仁君這個稱號,可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敬愛的父皇同樣有著不能為人所知的小心思……
雖說是人之常情,但還是有種小小的崩塌的感覺。
安王想著自己的心思,進了王府街,差點跟人撞個馬。
抬頭一瞧,可不就是楊殊么?
他騎術好,及時一拉韁繩,調轉了馬頭。
然而街道就這么寬,收不住勢,就給掀下馬來。
爬起來的楊殊火冒三丈,氣呼呼地把他揪下來:“你發什么呆?還好是我,不然看你摔成什么樣!”
安王的神思還沒抽回來,猛然看到他的臉,啊了一聲。
“啊什么啊?”楊殊更怒,“就你這弱雞樣,好好珍惜自己的小命行不行?我可真是倒霉,本來挺開心的!”
楊殊放開他的衣領,嘀嘀咕咕地找自己掉的東西。
不知道為什么,安王本來混亂的心境突然就靜了。
哎,他在糾結什么?父皇這么說,不就是擔心這小子搶他的位子嗎?反正那個位子自己不怎么想坐,干嘛要擔心這個問題?再說了,不管是以前自己地位低,還是現在翻了身,他的態度從來就沒變過,自己有什么好懷疑的呢?父皇有他的經驗,可他也有自己的判斷啊!
這么想著,安王笑嘻嘻地過去幫他撿東西:“看你這一臉春意,是不是剛才找你媳婦去了?真是可憐喲,過年都多大歲數了,要不要本王到父皇面前替你說說好話?”
“滾!”哪壺不開提哪壺!
皇帝趁著精神好,繼續召見下臣。
蔣文峰、郭栩、甚至還有狄凡等人。
略問了問當時的情形,勉勵了他們一番,便叫他們退下了。
最后一個來的,是次相張倓。
皇帝的精神已經有點不濟了,靠在床頭閉目養神。
張倓進來,行過禮便安靜地站著。
過了會兒,皇帝回過神來,發現他已經到了,強撐起來:“你來了怎么不出聲?白白站了這些時候。”
張倓上前扶他,君臣遠比人前親密,回道:“圣上能好好休息,臣求之不得,只是多站一會兒,有什么要緊?”
皇帝笑了,伸手指了指,讓他自行搬錦凳過來,坐在床前。
張倓并不拘泥,照他的意思做了。
“朕方才見了蔣卿他們,”皇帝打起精神,說道,“這件事,你怎么看?”
張倓低下頭:“臣有愧,竟沒發現二皇子的意圖。要不是安王殿下果決,蔣大人機警,只怕會釀成大錯。”
皇帝說道:“怪不得你。禁軍這邊,你本來就插不上手,也只有蔣文峰能從日常事務里,察覺出異常。”
略安撫了幾句,皇帝直入主題:“你覺得,蔣文峰可信嗎?朕想將他留給老三,你以為如何?”
張倓想了想,說道:“蔣大人年輕又機敏,是個難得的人才,就是……”
“就是什么?”
“這件事太巧了。”張倓直言不諱,“誰都沒發現,偏偏他做了那么多事。而且,他還調動了好幾方人馬。禁軍那邊,讓他說動了,就連興州軍,竟然也給他面子。圣上,臣初時只覺得慶幸,可事后細想,卻是越想越可怕。安王殿下在朝中并無根基,這些事可都是他一手做的,倘若他的心思用在另一方面……”
“那他不是沒有嗎?”皇帝打斷張倓的話,“他這個人,朕還是有點了解的。妻子去世,一守就是十來年,不是至純之人,做不到這樣。而且這么多年,他一直專注審案,當了京兆尹,也沒起別的心思,換別人可做不到。”
“是,”張倓順著他的話說下去,“臣不是懷疑蔣大人的忠心,只是覺得,安王殿下怕是把握不住。”
皇帝笑了:“那你想想,那小子能把握住誰?他不學無術了二十年,哪能朝夕之間就變得厲害無比?總要慢慢教的。朕就是想著,把他交到你手里,叫你好好帶幾年。這樣朕就算去了,也能放心了。”
“圣上!”聽他這惆悵的語氣,張倓就想跪下。
皇帝虛扶了一把:“別來那些虛的,朕是跟你說實話。難道朕自己不想活么?只是事到臨頭……”
張倓堅決地說:“臣一定會加緊,找到鐘神醫的!”
“唉,這么久了都沒找到,說不定是朕的命數。”皇帝說了句言不由衷的話,繼續剛才的話題,“既然你覺得蔣文峰的忠心沒問題,那政事堂空出的那個位置,暫時就定下他了?”
張倓其實想反對,但是猶豫了一下,沒說出口。
呂相一退,自己就成了首相。而蔣文峰確實在這件事上立下大功,皇帝明擺著要把他留給安王用,自己反對,看著太像嫉賢妒能了。
“是。”最后他道。
皇帝欣慰地點點頭:“那你擬旨吧!”
張倓親自磨了墨,聽皇帝口述,將這次謀反案的處置一一寫下。
擬完旨,皇帝的臉色一下子頹敗下來。
“朕本來想去見見老二,看他怎么說。但是又想,見了又有什么意義呢?事情老二已經做了,朕又不能饒過他,徒增傷心而已。唉!朕可真是失敗,老大教成那個樣子,老二又……”
張倓安慰:“您還有安王殿下。這件事殿下做得很好,您不必為二皇子傷心。”
皇帝點點頭,強打精神:“好了,你去吧。”
“是。”
張倓離開時,看到裴貴妃的身影,眉頭擰了擰,拱手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