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無好宴。
燕離和連海長今二人并一張長桌,席間只聽見推杯換盞,相互客(套tào),當然還有為姬紙鳶歌功頌德,這想來已是老例。
燕離只和二人交談:“我跟葉晴失散了,按照李如龍的說法,他讓葉晴回來通知拜火節的事,現在的問題是,到底是誰選擇這個時候刺殺張之洞,一點意義都沒有,不是嗎?”
馬關山面沉如水,搖了搖頭:“你有所不知,容城并不太平,很有些來歷不明的人,潛伏在暗,專門與老師作對,刺殺的事(情qíng),時常發生。”
燕離道:“那么問題不是很清楚了嗎?你老師遭遇了刺殺,葉晴為了保護他而死,忠勇值得嘉許,如果你老師足夠感恩,就會為她向陛下請一個表彰。”
連海長今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可是整件事有個疑點。”
“還有疑點?”燕離道。
連海長今道:“我們沒有看到葉晴的尸體。”
燕離道:“那么葉晴的死,是誰告訴你們的?”
“張老元帥。”連海長今道。
燕離微嘲地說道:“也就是說,你們懷疑張之洞在說謊。”
馬關山這時候顯出一些痛苦的神色,不知道是因為要懷疑自己敬(愛ài)的老師而痛苦,還是因為葉晴的死。
他雖然不想承認,卻還是點了點頭,道:“我不想懷疑老師,可是當我要求查看尸體,追蹤逃走的刺客的時候,老師突然大發雷霆,還指責我不應該擅離職守,還說要讓圣上重重懲罰我。”
燕離忍不住笑道:“換成是我,我也會發火。”
“這是為什么?”連海長今道。
燕離道:“辛辛苦苦培養的學生,為了一個女人就可以離開自己守衛的戰場,將來是不是會為了女人,直接開城投降?”
馬關山咬牙不語,顯然被說了痛處。
連海長今苦笑道:“大家能相聚成為同窗,這是多么難得的緣分,在下以為,無論怎樣,也不能讓她死不瞑目。如果她還沒死,就更要去找了。”
燕離道:“你們想求真相?”
馬關山道:“是。”
燕離搖了搖頭,道:“我幫不了你們。”
“為什么?”連海長今忍不住道,“如果是因為馬兄曾經得罪過你,我代他向你道歉……我們真的需要你的幫助。”
馬關山緊了緊拳頭,沒有說話。
燕離淡淡道:“這件事無非只有兩個結果。”
馬關山道:“什么結果?”
燕離道:“第一,張之洞為了隱藏某個秘密,殺死了葉晴。”
馬關山立刻道:“第二呢?”
燕離道:“第二,兇是潛伏在暗的那伙人。”
他頓了頓,繼續道:“兩邊都同樣難惹,你覺得我憑什么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去調查地頭蛇?”
馬關山沉聲道:“我會全力相助。”
“那也不行。”燕離道。
“不行?”馬關山有些憤怒起來,“她可是救過你!”
燕離淡淡道:“她頂多只能說幫過我。但如果不是我,她現在還在葉世傾的魔爪里。”
“好,你不幫忙,我自己查!”馬關山說罷憤然起(身shēn)。
就在這時候,張之洞的另二個學生端著酒杯走了過來,“師弟,回來也不找我和哥哥喝酒,太不仗義了吧!”
戴少寶大步走過來,摟著馬關山的肩膀,斜睨一眼燕離:“你怎么還跟這種家伙混在一起,老師送你去書院是為了進修,不是讓你結交一些不不四的……”
燕離緩緩抬起頭,目光冷冽。
戴少寶突覺一陣心悸,后面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師弟,陪我們喝酒。”曲正平走過來,淡淡瞥了一眼燕離,拉著馬關山走了。
燕離從這一眼當,感受到了某種警告,嘴角微微揚起。
連海長今突然道:“燕兄其實已經答應了。”
“哦?”燕離道。
連海長今含笑道:“作為張之洞的學生,他們兩個或許知道一點內(情qíng),你故意讓馬兄跟你鬧翻,是為了讓他混進去,(套tào)(套tào)口風。”
燕離神色古怪道:“你是怎么得出這個結論的?”
連海長今一怔,道:“前次大破黑山,你不就是用這種法么?”
燕離忍不住笑道:“同樣的招式用多了就不靈了。”
連海長今黯然道:“燕兄真的不愿管葉晴的死活了嗎?”
燕離正要開口,這時就聽見一個將領突然大聲道:“啟奏陛下,末將有話要說……”
如是往常,姬紙鳶至多喝一兩杯酒就會離場,今次卻始終端坐,不時淡然笑著與眾人交談,氣氛還算愉快。
聞聽此言,她并不意外,道:“講。”
那將領走到間單膝落地,道:“敢問陛下,不知此次怎樣論功?”
此言一出,眾皆面面相覷。
自古以來,臣子以死相諫者有之,但討要功勞的,就非常罕見了。
張之洞沉下臉來,喝道:“放肆,還不回去坐著!”
旋又轉向姬紙鳶,歉然地拱道:“軍缺乏管束,老臣回頭定然好好教訓他。”
姬紙鳶擺了擺,卻反問道:“你想怎樣論?”目光冷然,威嚴十足。
那將領低聲道:“卑職等跟隨張帥在容城苦戰十多年,如今全軍上下都在夸耀一個人的功績,卑職心不服,故有此一問。”他的聲音已有些顫抖,顯然有些架不住姬紙鳶的氣場。
姬紙鳶道:“朕竟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將領道:“燕離。”
“燕離?”姬紙鳶道。
將領道:“書院學生燕離,燕山盜少當家,天驕榜上的青年才俊,這一位頭上有很多光環,可是末將卻以為,他不可能殺死阿古巴,阿古巴當時一定是被懷璧大人給重傷,才讓他得的。”
燕離很意外,這不是一件能拿到臺面上來說的事,況且他殺死阿古巴的時候,姬紙鳶就在場,這一步棋有什么意義呢?
“住口!”
姬紙鳶還沒說什么,張懷璧卻霍然站起,他的臉像似被氣得發白,用一種冷冰冰的口吻說道:“殺死阿古巴的就是燕離,與我沒有半點關系,他理應得到最大獎賞,你等苦戰十年有何用?還不如他一劍,休要再讓我聽到此類言論!”
顯然他的尊嚴,不容許別人再顛倒事實。
燕離倒有些佩服他了。
張懷璧說完,向姬紙鳶行了一禮,道:“臣有些不適,失陪了。”說完轉(身shēn)就走。
那將領呆在原地,半天過后,漲紅了臉,支支吾吾道:“末,末將失禮了……”然后灰溜溜回了席位。
沈流云不知何時坐了過來,道:“世兄平生最是厭惡沽名釣譽之輩,自然也不愿做那等人。原想介紹你跟他認識,后來一想,你殺死阿古巴,風頭正銳,世兄的指點,或許會被你當成倚老賣老。”
燕離不動聲色地問道:“先生跟他是什么關系?”
沈流云道:“世交,我父親與他父親從小一起長大,世兄自小就非常照顧疼(愛ài)我,他本來才是書院的監院,可他一直認為保家衛國是他的責任,所以自己申請調來了容城,并認為殺死阿古巴也是他的責任。這份責任,被你突然用一種不合理的方式給奪走,你可以理解他的心(情qíng)么?”
燕離道:“大概。”
沈流云微微一笑,道:“我說了那么多,是想讓你晚一點跟我去拜訪世兄,如果能得到世兄指點,你的實力應該會更上一層樓。”
燕離心里一動,道:“全憑先生做主。”
酒宴繼續進行。
過了大概有一盞茶的功夫,沈流云正準備拉上燕離離場,突然又有一個將領走到了間的位置單膝落地。
“陛下,末將也有話說。”
燕離一呆,因為這將領不是別人,正是馬關山。
馬關山看起來已喝了很多酒,隔著老遠都能聞到酒氣。
燕離忽然與連海長今對視一眼,臉色都是一變,因為他們已經知道馬關山要說什么話了。
連海長今急忙站起來,跑過去跟著跪下:“陛下,馬兄喝得有點多了,我這就扶他下去休息。”
“慢著。”姬紙鳶臉色已很有些冰冷了,“朕倒想聽聽你們擅離職守的原因。”
連海長今心暗暗叫苦,道:“西涼軍已經退回涼州,臣也是再確認過后,才敢離開并州。”
俗話說酒能壯膽,馬關山不但喝得有點多,而且還有點醉,他直接就說道:“葉晴死了。”
“你說什么?”姬紙鳶微微瞇眼。
馬關山不顧連海長今勸阻,大聲說道:“卑職是說,葉晴死了,是老師親口告訴我的,死在刺殺老師的刺客里,可老師卻不讓我看她的尸體。”
“張之洞!”姬紙鳶有些憤怒了,書院內院的學生,說死就死了,到現在她都還沒得到消息。
張之洞看了一眼馬關山,緩緩地站起來,走到了間微微躬(身shēn):“陛下。”
“葉晴果然死了?”姬紙鳶道。
“是。”張之洞承認。
“一個執金吾的死,你竟敢瞞而不報!”姬紙鳶冷冷道。
張之洞深深地嘆了口氣,道:“陛下,不是老臣隱瞞,是這件事太過離奇,也正因為此,老臣才不敢把尸體公之于眾。”
“她到底怎么死的?”
張之洞遲疑了一下,道:“她是死在荒人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