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二娃,你在哪里吼啥子?”熊晨好歹也是在農辦當了好幾年主任的人了,下村時間也不少,只不過大部分時間都是到村上,到組上和農戶的時間卻很少。
他認得其中一個人是書記潘忠貴的遠親,三十來歲的壯年漢子,只曉得叫潘二娃。
“吼啥子?車上的人把我三嬸的女子睡了,提起褲子就不認黃,我們三聯村姓潘的也不是好惹的,就要放他娃的血!”
喝了幾口糟子酒的潘二娃臉紅彤彤的,如同關公,一件老式中山裝頸項邊上的紐扣落了,露出一件藍色的翻領運動衫,滿臉激憤。
“你娃敢!”樊文良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慫包,聲音猛然提高幾個調,挺起身體,昂首四顧:“我看哪個敢亂來?真以為莫得王法了嗦?”
被樊文良一吼,潘二娃有些抹不開面子,瞪起眼珠子就要往樊文良身邊撲。
沙正陽見勢不對,知道這家伙怕是酒上了頭,一被激就要控制不住情緒,如果把樊文良傷到了,那問題就出大了,趕緊上前擋在樊文良面前:“潘二娃,你要做啥子,是不是想作死,樊書記好心好意勸你不要沖動亂來,你想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唵?你想挨起是不是?”
旁邊也有幾個人還是懂事的,知道如果把鎮上干部傷到了,那今天這個事情就要闖禍了,趕緊拉住潘二娃,但潘二娃卻不依不饒,他身后也有幾個光膀子漢子躍躍欲試。
遇上這種事情,沙正陽也知道不好處理,需要一個本地有威信能鎮得住場子的人來出面才好把局面控制住,自己來南渡時間太短,而且三聯村又不是他聯系的村,他也只認識幾個村干部。
支部書記潘忠富倒是有些威信,但他不在,就比較棘手了,村文書唐正奎是個老好人,耙耳朵,招呼不住人,這種情形最容易出事。
正琢磨間,卻見那個擋住潘二娃的男子有些躲躲閃閃的想要往一邊走,沙正陽覺得有些面熟,再一回憶,立即就認出了對方。
這人平時話不多,廠里工人都喊他潘老大,沙正陽健步上前,立即提起聲調:“潘老大,這個潘二娃是你啥子人?樊書記來,都招呼不倒了唵?”
本來都不想出面的潘忠富一臉尷尬,見沙正陽目光如炬盯著他,躲也躲不掉,只能硬著頭皮道:“沙總,他是我兄弟,今天出事的是三嬸那邊的女子,政府要替我們做主才得行啊,不然我們這些老百姓不得依啊!”
潘老大嘴巴里下意識的喊了一聲沙總,立即讓周圍人都側目而視,哪來啥沙總?
這個不過二十出頭的小伙子看起來雖然有些氣勢,但也不過就是一個才踏入社會的毛頭小子,咋又回成了啥子沙總?
“樊書記都來了,還撒啥子橫?”沙正陽見已經招呼住了對方,趁熱打鐵,他就怕人家裝著不認識他,那就麻煩了,“有樊書記在,肯定要把事情處理好才得走,你放心,我也陪著樊書記,不得走!”
那潘二娃仍然噴著酒氣大放厥詞,“錘子書記,老子通不認!今天哪個敢擋老子,老子就要放哪個的血!”
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眼,沙正陽也不畏懼,往前一站。
“要做啥子?你在嚇連長沒當過兵,非洲人沒曬過太陽?有事情處理事情,你以為憑聲音大就可以把哪個嚇倒了嗦?潘老大,把你兄弟給我拉回去!不然今天老子就要收拾人!”
“你龜兒子在這里蚊子打呵欠——好大的口氣,老子今天要……”
話還沒說完,潘忠富一把別住自己兄弟的胳膊,“走,回去,有啥事兒也輪不到你這個八竿子打不倒的親戚來做主,給老子滾回去!”
“哥,你拉我做啥子?今天的事情如果不說個清楚,我們潘家……”潘二娃還在那里扯起喉嚨不依不饒,硬著頸子不依。
潘忠富早已經狠狠的壓住他的肩膀,勒住他的頸子,把嘴巴附到他耳朵邊上,壓低聲音道:“你鬧個球!給老子滾回去!你不是想進廠上班掙錢,老子正在找董廠長說這個事情,都有點兒眉目了,你今天如果得罪了他,明天連老子都上不成班了!”
“哥,我進廠和他有啥關系?他又不是董廠長,還決定得到我進不進得到酒廠哇?”
潘二娃還有些沒搞懂里邊的彎彎繞,迷糊的問道,但是身上已經軟了,看上去就像是被自己兄長硬性拉走的,也不算丟面子。
“連董廠長都要聽他的,你說喃?”潘忠富頭也不抬,拉起潘二娃擠出人群,就往一邊走。
潘忠富當然知道沙正陽的身份,而且酒廠關門半年多,好不容易才算是盼到了重新開業。
他都馬上快四十歲的人了,又找不到其他活兒干,天天閑在屋里,娃兒已經在鎮上讀初三了,成績也不錯,聽班主任老師說,考縣里的銀臺中學和東關中學都很有希望,這也讓潘忠富是又喜又憂。
不讀書就可以去打工,但誰都知道讀書才是正途,農村里再不懂事的家庭也知道娃兒能讀出書來,賣血也得要去供著他讀,可高中三年,如果考上了大學又得要四年,那得要多少錢?
前半年閑在家里,打點小牌一天都要輸好幾塊錢,老婆在家里也是橫挑鼻子豎挑眼,沒想到前幾個月酒廠突然重新開張,換了塊牌子叫東方紅酒業,廠子里還是那些人,只是多了一個年輕的沙總。
這個沙總一來就先把欠了好幾個月的工資補發了,潘忠富一下子就拿了接近上千塊錢回家,妻子喜得眉花眼笑,晚上間床上伺候都多了幾分興致。
而且從正式復工以來,廠里就開始忙乎起來,尤其是從十月份開始到現在,幾乎是一直在加班。
可潘忠富就盼著加班,加班就有加班費,一個月工資加上加班費,現在他能拿到三百多,辛苦是辛苦了點兒,但能掙錢啊,這年頭你上哪兒去找一個月能掙三百多的工作,而且還就在家門口?
去南粵江浙是能掙錢,可離家那么遠,家里老人小孩照顧不到,說句難聽一點兒的話,哪個野男人爬上你床把你婆娘睡了你都不知道,哪里比得上就在家門口安逸?
潘二娃原來在砂石廠干過一段時間,累死累活皮曬掉了幾層,也沒掙到兩個錢,錢都被沙老板掙走了。
掙不到錢,兩口子三天兩頭在屋里吵架,鬧得都快要離婚了,也是老母親找上門來讓潘忠富去幫忙找關系讓潘二娃也進酒廠上班。
老母親坐在潘忠富家里只是抹眼淚,說再不給潘二娃找個能掙錢的活兒干,潘二娃家里就要散了,這也讓潘忠富也是推不掉。
可想要進酒廠沒那么容易,哪怕是鏟料那些粗苯活兒都俏得很,無他,能掙錢,掙現錢啊,工資每月能準時拿到啊。
現在酒廠要招工人主要是解決紅旗村和東方村的人,外村的人都很少了,潘忠富也算是老人,五年前就在廠里干了,潘二娃要進廠也沒那么簡單。
他去找過董廠長,可董國陽太忙,沒說上兩句話就擱一邊兒了,他潘忠富的面子還沒有那么大。
沒想到今天居然能趕上這么一個機會。
潘忠富把潘二娃拖到路邊上,看到自己婆娘和潘二娃的老婆兩妯娌還伸長脖子站在外邊看熱鬧,氣不打一處來,怒吼一聲:“站在那里裝啥子瓜?還不把你男人拖回去?喝二兩馬尿就不曉得姓啥子了!”
潘二娃已經明白過來,但要找臺階下,還得要裝出一副不肯走的樣子,硬著脖子要往那邊掙,潘忠富齜牙咧嘴,做出一副很用力的表情,然后連連給自己和老婆和潘二娃老婆使眼色。
兩妯娌雖然還不明白究竟出了啥狀況,但是見這幅情形,也忙著過來,潘忠富這才壓低聲音喊道:“二娃,莫裝了,趕緊跟著回去,我還要過去在沙總面前留個好印象,為你進廠掙個面子。”
兩妯娌把潘二娃拉著,潘二娃一邊還在不依不饒著,可卻被兩個婦道人家給硬生生拉了回去。
潘忠富這才疾步望著人群這邊過來。
樊文良和熊晨都沒有聽到潘忠富稱呼沙正陽什么,現場的喧鬧讓他們都還是有些緊張,注意力都放在周圍去了,哪怕樊文良也經歷過不少事情,但這種事情本身不確定因素就很多,很多時候就是在不經意間出事。
天色已經黑下來了,農村里邊這個時候剛好是吃了晚飯的時候,勞累了一天的老百姓不少都要喝幾口酒,像潘二娃那種把腦袋喝杠起了的人不在少數,這個時候只要稍稍有人不冷靜,就容易扇起火來。
尤其是看到潘二娃沖過來的時候,樊文良也還是嚇了一大跳,旁邊的熊晨看見潘二娃那紅著的眼珠子和噴著酒氣的模樣,加上那雄壯的身體,下意識的也被嚇得后退了兩步。
這讓樊文良也是有些氣悶,自己還沒有怕,這熊晨怎么反倒慫了?
幸好沙正陽站了出來,一嗓子就把那潘二娃給吼住了,然后就是招呼了好像是那潘二娃的哥哥,也不知道那潘老大怎么就這么老實的就把他兄弟硬生生的給按著拖走了。
跳得最起的潘二娃被他兄長潘老大一下子按住拖走了,原本跟隨著潘二娃起哄的幾個人頓時也就失去了銳氣,氣勢也是一弱。
沙正陽也就趁熱打鐵:“樊書記就是接到了村里的報告,連飯都沒吃就趕了來,有啥子事情,相關的人到村上說,無關各人回家該干啥干啥,這樣子圍起做啥子?”
“我們一走,那幾個家伙就跑了咋辦?”一些不甘寂寞的人又跟著喊了起來。
“跑?往哪里跑?如果真的違法犯罪了,跑到哪里也抓得回來!如果人家沒違法犯罪,人家憑啥子跑?再說了,人家既然來了,而且是感情上的事情,只有他們自己才弄得清湯,你外人啷個搞得清楚?有理不在聲高,在理不靠人多,有啥子事情,在村上去說。”
“潘老大,你把這些人招呼到,無關人員喊到一邊上去,把事情正主兒和直系親屬喊兩個,到時候有樊書記給他們做主,沒得啥子事情擺不平!”
沙正陽這個時候充分發揮出去了他口才本色,根本沒有給對方一幫人爭辯的機會,一邊喊著潘忠富幫著招呼人,一邊直接迎著人群而去,根本無視對方人多勢眾。
這種時候,對方越是人多,你就越是不能畏畏縮縮,越是要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上午七點半、十點還有更,請兄弟們票票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