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書記,我來了。”很自然的放下提包,孔令東笑瞇瞇的要替自己昔日的老師水杯里倒水。
“行了,杯里有水,坐吧?”齊云山抬起眼睛,度數有些深的黑框近視眼鏡讓他看起來更多了幾分教書先生的味道,“你們鎮上買車了?”
“不,不是,是下邊企業考慮到年邊上鎮上事情多暫時借給我們鎮上用的。”孔令東知道齊云山肯定看見了自己坐的那輛桑塔納進來,連忙解釋。
縣里領導,除了書記和縣長有專車,都是一輛桑塔納,其他縣領導則都是統一由縣委辦和縣府辦派車,沒有專用車輛。
縣委辦里邊除了賀仲業的專座外,也就還有一輛桑塔納和一臺切諾基吉普,外帶一輛拉達,可這三臺車是要保證縣委辦、組織部、宣傳部、政法委、統戰部等幾個部門共用,紀委倒是自己有一輛伏爾加。
縣府那邊情況也差不多。
總而言之,縣領導甚至還不如情況好一點兒鄉鎮一把手還有專車保障,有時候趕上有事兒沒車,還得要自個兒想辦法,要么到鄉鎮去借,要么到企業去借。
“就是東方紅酒業買的?”齊云山懶得戳穿對方,徑直問道。
這些小把戲在他面前毫無意義,不過他也知道下邊鄉鎮都在打這些擦邊球,紀委也不可能因為這一類事情去處理誰。
“嘿嘿,齊書記,您對我們南渡情況很了解啊。”孔令東含笑奉承道。
“東方紅酒業造出那么大聲勢,我又不是聾子瞎子,還能不知道?”齊云山的話永遠都是那種不帶多少感情色彩的,哪怕是孔令東這個和他關系比較密切的下屬面前,一樣如此,“連黃書記都親自點名要去看的企業,我也在打算找個合適時間去看一看呢。”
“那敢情好,齊書記你隨時下來,我陪您去。”孔令東喜滋滋的神色溢于言表。
“你和沙正陽關系不好?”齊云山沒給孔令東多少繞圈子的機會,徑直問道:“為什么?”
“啊?”孔令東張口結舌,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齊書記,不是,我是在想……”
“你們鎮黨委已經把沙正陽作為人選推到了縣委組織部,部里邊也贊同這個人選,你究竟什么原因不贊同他?是你們倆關系不好,處不來,還是你心里有其他人選,覺得他占了你看中的人選的位置?你給我老實說!”
齊云山話語里根本沒提是不是沙正陽條件不合適這個理由。
他對孔令東很了解,如果是這個原因,孔令東不可能在鎮上黨委會上和郭業山正面沖突,也不可能這么不遺余力的想要在自己這里來要個說法。
“齊書記,我是覺得沙正陽太年輕了,才來我們南渡半年時間,而且還只是預備黨員,這樣難以服眾,鎮上其實有更合適的原因,但是郭業山卻一意孤行,……”孔令東滿腹怨氣。
“一意孤行?他是書記,他不堅持自己的觀點,附和你,就不是一意孤行了?那你們鎮上其他黨委委員為什么沒有一個人支持你?”齊云山沒好氣的冷瞥了孔令東一眼,“你連組織原則都沒有搞懂,你是怎么當這個鎮長的?”
孔令東臉紅一陣白一陣,坐在沙發上不說話。
“我問你你和沙正陽有不可調和的矛盾么?”齊云山再度問到。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齊書記,其實我和正陽之間的私下關系也還算不錯,就是……”孔令東也已經回過味來了,訝然道:“齊書記,莫非沙正陽真的要……”
“令東啊,干工作既要埋頭拉車,也要抬頭看路啊,你這樣渾渾噩噩的過日子,怎么讓組織認可你?”
對這個一直很走得攏的農廣校學生,齊云山很有點兒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連市委黃書記都肯定了東方紅酒業的成績,你覺得沙正陽不能當一個副鎮長?別說一個副鎮長,如果他是正式黨員的話,就是當個鎮長或者副書記,又有什么不可以?”
孔令東張口結舌,好半晌才不甘的道:“齊書記,這不能吧?這也太年輕了,剛工作一年多時間,就算給縣長當過秘書,那又怎樣?下邊干部辛辛苦苦幾十年還不及他一年工作表現?”
“情況各有不同,怎么可以一概而論?”齊云山悠悠的道:“你們鎮上的紅旗酒廠效益最好的年份,產值不過四五百萬元,連規模企業都未曾列入過,半年前酒廠欠一屁股爛賬關門,可人家沙正陽接手才多久就實現銷售收入近千萬,徹底扭虧為盈,你們鎮上誰能做到?”
“可搞企業是搞企業,提拔成鎮領導又是另外一回事啊。”孔令東還是不服氣。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齊云山掉了一句文,瞪視著孔令東,“破除論資排輩這句話說了多少年了,你連這句話都不明白,我看你就是當這個鎮長都不合格!”
孔令東不敢吱聲了。
“能搞企業一樣是能力的體現,而且在當前,能搞企業也就意味著有搞經濟能力,也就意味著他符合當下選拔人才的一個重要標準。”
齊云山收回目光,望向窗外,“沙正陽既然敢在市委黃書記他們面前放大話,就算是明年達不到五千萬,兩三千萬總是有可能的吧?你南渡鎮現在有一家銷售收入過五百萬的規模企業么?”
孔令東更是無法應答了。
“令東,站的高度要高一些,心胸要廣博一些,你是鎮長,別人的情緒不應該影響到你!”
齊云山聲音嚴厲起來,“一個能為你們南渡鎮搞好企業的干部,你作為主要領導,又有什么理由不大膽推薦提拔使用他?”
孔令東嘴唇動了一動,但是還是沒有說出聲來。
“一個銷售收入過千萬的企業,能給你們鎮上帶來多少利益?工業產值,稅收,還有作為股東的分紅,這些你看不到?”
齊云山幾乎要手把手的教對方了,“你是鎮上主要領導,下屬的成績自然有你的一分功勞,這個道理你不懂?”
“齊書記,我明白了,我接受您的批評。”孔令東知道齊云山對自己的態度,連忙點頭。
“沙正陽是個人才,起碼在搞企業搞這一塊很不得了,你們南渡鎮算是放了一顆衛星啊。”齊云山這才把身體向后仰靠在藤椅里,慢吞吞的道:“老聞上周不是和老張一起到你們鎮上調研么?”
“是,是,聞書記和張縣長主要就是到紅旗酒廠調研。”孔令東在縣里開會,會是賈縣長主持的,所以沒能回去,是郭業山和于寬書作陪。
“回來之后老聞倒是沒說啥,但老張吹噓得不得了,說紅旗酒廠真的銷售能過千萬,現在信用社那邊也逼著還貸了,態度大變,稅務局那邊也在跑南渡那邊,這些你都清楚吧?”
齊云山沒看孔令東的臉色,但孔令東臉還是有些發燒,點點頭:“是,稅務局那邊來過兩次,主要就是要在年前抓緊時間稅收入庫,我們工商稅這一塊比較差,但紅旗酒廠……”
“嗯,不用說了,紅旗酒廠如果真的像張喜全那樣說的蒸蒸日上,明年肯定會成為縣里的明星企業,你應該明白這背后的含義,黃書記萬一明年真的又來你們南渡呢?你們鎮上考慮過下一步工作了么?黃書記來南渡,難道就只看紅旗酒廠,你們就沒有其他工作順帶匯報?”
齊云山一連串的話語讓孔令東有些發蒙,但轉瞬之間一陣狂喜涌入心間,他竭力壓抑著自己的喜悅,抿著嘴遲疑的問道:“齊書記,是不是郭書記要高升了?”
齊云山瞪了孔令東一眼,沒好氣的道:“你關心這些干什么?你是鎮長,哪樣工作你都有責任,提早規劃,未雨綢繆,好好琢磨琢磨吧。”
孔令東從齊云山辦公室出來時都還有些暈暈乎乎的。
有兩個問題他算是搞明白了,郭業山恐怕要走了,而且多半可能是高升,當然高升到哪里不清楚,也可能回市里提拔一級,也許就直接在縣里提拔一級,副縣長?還是縣委常委?
但無論如何這都算是一個好消息,郭業山一走也就意味著書記職位空缺出來,如果這一次自己都還不能順位接班,自己這個鎮長就真的該一頭碰死了。
還有一點他也可以確定了,沙正陽上位勢不可擋。
其實這一點孔令東早有預料,連市委黃書記都稱贊的人,一個小小的副科級干部,而且還是鎮黨委推薦給縣委組織部長的人選,誰能否定?
之前只不過是自己一直不愿意接受這個現實罷了。
齊書記在話里話外也已經提醒了自己,要把沙正陽用好,想到這里孔令東也不禁苦笑。
紅旗酒廠成了招牌,風頭正勁,甚至壓過了南渡鎮黨委政府,日后就算是自己接了郭業山的班,還能像郭業山那樣把紅旗酒廠牢牢攥在手里么?
孔令東明白齊云山的意思,沙正陽用得好,那么紅旗酒廠也許就日后就能成為南渡鎮的一桿大旗迎風飄揚,而自己也可以借勢而起,而用得不好的話,其反噬的力量,自己恐怕也難以承受。
關鍵在于要把沙正陽這個人控制住,駕馭好。
好在自己和沙正陽并沒有什么特別的過不去,從沙正陽表現出來的成熟老練,孔令東覺得郭業山走了之后,也許自己反而能和沙正陽更好的相處,這一點上,他孔令東沒有理由比郭業山做得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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