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項工作上,沙正陽其實是有些擔心的。
擔心來自幾個方面。
一來,林春鳴初來宛州,威信尚未完全確立,攻堅克難,難免要觸動一些利益。
二來,改革本身就是創新和探索,一些法律沒有明確界定,政策沒有明確規定的東西,你敢不敢去嘗試打破?這意味著具有一定法律政策風險,除非獲得更高層面的首肯和支持,否則到時候被迫“糾正”或者廢棄,那負效應更大,還不如不改。
三來,宛州較為保守封閉的社會氛圍也是一大難題,稍有“出格”之舉,就可能會引來“口誅筆伐”,這也是為什么每每改革創新之舉都發于沿海開放地區的原因。
所以沙正陽一直主推希望盡快組成黨政代表團去長三角和珠三角這些改革開放橋頭堡地區去考察學習,讓那些代表著宛州中堅力量的領導干部頭腦先去經受一番洗禮,從思維理念、觀點意識到眼光見識都能得到一次徹頭徹尾的更新洗刷,只有讓這些人的觀念思想都真正受到觸動,才能減輕他們對改革的抵觸情緒以及帶來的阻力。
現在鐘廣標來了,態度如此鮮明激進,倒是讓沙正陽多了幾分信心。
在沙正陽看來,對地方這些不涉及國計民生戰略產業的普通國企,如果真的在經營上難以為繼,那么就應當果斷放手,通過各種方式來促使其徹底市場化。
只要能達到確保國資不流失,絕大多數企業職工利益不受損這兩個基本要求即可,其他的任何方式模式均可采用,管他MBO也好,引入外資也好,職工持股也好,都無關大局。
在銀臺關于東方紅集團的企業改制就經過了幾番爭論,僵持不下,最終只能讓管理層和普通職工一樣持股,然后通過收購一些不愿意持股的職工股來強化管理層話語權。
而這一點沙正陽覺得有很大的隱患,一旦這些管理層覺得企業不再符合其從業意圖,那點兒股權難以對其產生多大吸引力,隨時可以走人,這對于企業可能會帶來很大的影響。
所以在離開東方紅集團時,他就再度提交了一份給予整個東方紅集團管理層的期權激勵方案給銀臺縣政府,并做通了桑前衛的思想工作。
這個方案也獲得了紅旗村和東方村的認可,在這一點上沙正陽覺得高長松和楊文元甚至比縣里一些領導更看得開,當然這可能也是因為自己對他們的影響力,或者說他們對自己的信任度更高的原因。
但桑前衛也明確表示這個方案恐怕很難獲得賀仲業的認可,齊云山那里也一樣,倒是賈國英和趙嵩可能會支持。
沒有一把手點頭,這個方案就難以實施,哪怕縣政府和鎮上只是小股東,所以這個方案只能留待縣委i書記易人之后看有無希望了。
銀臺的事情,沙正陽自然是管不到了,但是宛州這邊卻又落到自己頭上,而這一次自己不再是受約束者,而是具體研究政策執行方案者,如果能夠得到市委幾個領導的認可,那么沙正陽覺得在這幾家企業改制上,自己倒是可以大手筆的嘗試一下,只要能把企業盤活搞起來,擔一些風險也是值得的。
沙正陽不是很認同“冰棍理論”,但是也認同“冰棍理論”中的一些觀點,比如難以適應市場經濟體制下的國有企業,如果不盡早處置,那么資產就會持續流失,直至只剩一根冰棍木棒。
國企要改制,既要促成其盤活資產,又要防止國資流失,沙正陽覺得這并不矛盾,關鍵在于你操作者能不能秉持一顆公心,依法依規來操作。
事實上這一點往往也就是最容易出問題的地方,不透明,陷入利益格局,缺乏監督機制,這種種因素都會直接導致改革改制的國企陷入郎咸平所說的國有資產在改制中被侵吞流失這一現象。
所以沙正陽覺得,關鍵還是在公開透明的機制下,強化監督,通過明確的法規政策來規范改制方案和進程,只要做到這幾點,沙正陽認為哪怕真的造富一批人,那都是值得的,你不能因為人家貢獻智慧發揮了才干,得了利就眼紅,如果心存這種觀點,那就真的沒法做了。
“鐘書記,既然你都這么有決心有信心,我還能說什么呢?盡我所能,把國企改制這盤棋下好,當然我只能在前面沖,后邊兒還得要您和林書記他們來舉旗壓陣才行。”沙正陽慨然道。
“怎么回事?”鐘廣標臉色不太好看,看著市政府那邊門外的一群人,隨口問道。
“好像是漢都市法院查封了市無線電廠的部分臨街商業門面,要準備進行拍賣處理,無線電廠職工不答應,所以就來市政府上訪了。”秘書韓嘯低聲道。
韓嘯原本在市委辦公室秘書三處,這次被推薦給鐘廣標當秘書,也是格外認真盡心。
鐘廣標嘆了一口氣。
無線電廠欠的外債不少,而且還欠市供電局兩百多萬電費,每次市供電局要拉閘停電,無線電廠便先支付十萬八萬要求寬限,這種情形已經持續了接近兩年。
今天上午市供電局局長黃漢紅專門到自己辦公室里談這件事情,稱省供電局對這個情況十分不滿意,省局領導已經專門向省政府作了匯報。
如果市無線電廠仍然這樣拖延電費,那么下一次恐怕就真的必須要徹底付清欠債才能恢復供電了,這還包括無線電廠的生活區。
電風扇廠的情況一樣不容樂觀,昨天市電風扇廠的幾名老黨員代表市電風扇廠包括離退休在的七百多名職工來市委,要求見林書記,林書記在漢東師范學院和宛州工專調研去了,所以委托鐘廣標接待。
幾名黨員代表提出幾條要求,一是補發所欠兩個月工資和去年、今年的高溫費,二是要求解決電風扇廠職工六十多名子弟就業問題。
本來這六十多名子弟已經有三十名安排到宛州制藥廠工作,但是宛州制藥廠以現在企業不景氣,只能滿足本廠子弟招工為由,拒不接受電風扇廠子弟就業。
而還有三十余名子弟本來是安排到宛州無線電廠上班,但是現在無線電廠情況和電風扇廠一樣,連工資都發不出,所以他們要求這三十多名子弟也要安排到宛州制藥廠或者宛州天然氣公司工作。
宛州電器廠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產品大量積壓,去年電器廠年終發獎金,就是人手一臺收錄機,今年據說六月和七月工資又發不出,廠里準備用收音機來折抵工資,引起了工人強烈的反對,最終作罷。
但是七月工資也是拖到了八月下旬才發,而發工資的錢來源于折價處理了廠里大量收錄機和收音機,而光是這一批折價處理就虧損超過百萬。
除了這三家企業狀況都不好外,絲綢廠的情況也是時好時壞,外貿市場起伏太大,經常是訂貨時看起來不錯,但是生產出來之后外商壓價甚至毀約,這種難以抗拒的風險讓絲綢廠屢屢遭受巨大損失,而國內市場又一直做不起來。
至今宛州制藥廠還因為為市絲綢廠擔保的一筆三百八十萬貸款市絲綢廠無力償還,市工行強行從宛州制藥廠的賬戶中劃走這筆款項,引發宛州制藥廠拒絕為市里其他企業做任何擔保,這也相當于把其他幾家企業逼上了絕境,要知道最困難的時候,這幾家企業都是通過宛州制藥廠做擔保貸款渡過難關。
“走吧。”鐘廣標升起車窗玻璃,面無表情的道。
奧迪100駛入市委大院,鐘廣標下車,想了一想,這才直接往林春鳴辦公室走去。
“子晗,林書記在不在?”看見蘇子晗從小院出來,鐘廣標隨口問道。
“在,馮市長、陰市長和市財政局吳局長在林書記那里說工作。”蘇子晗點頭應道。
“哦。”鐘廣標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這樣,馮市長他們走了之后你給我打個電話,我找林書記有工作匯報。”
“行,估計他們還要一會兒。”蘇子晗爽快的應答道。
回到辦公室,鐘廣標隨即給沙正陽打了電話。
沙正陽不在辦公室,正在組織市編辦、市人事局、市財政局、市教育局、市衛生局、市國土局、市建委幾位同志開會,研究三線建設中首當其沖的社會移交的問題,也就是馬上就要啟動的七廠二所所涉及到的學校和醫院搬遷問題。
這也是一樁大事兒。
在調研過程中,七廠二所都提出了首先要解決這兩塊體系的移交和家屬區的建設問題,認為首先要修家屬區,這是最緊要的。
其次在是這兩塊的移交,要求在子弟讀書問題上,市里要考慮照顧七廠二所子弟的進入市里幾所中學的讀書問題,確保他們的子弟能夠獲得比較好的受教育權,不能受到歧視。
這也是一道難題,七廠二所子弟校的教學質量不太好,所以一些成績較好的子弟都已經考出來到市里或者當地縣里地方學校就讀了,要解決剩下這些子弟就讀,也需要有一個合理的規劃安排。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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