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彥走出縣政府大樓就有些后悔了。
她知道自己沖動了。
作為一個已經在體制內工作了十年的干部,她很清楚自己這樣做毫無意義,而且得不償失。
惡了沙正陽這個崛起的仕途之星,未來前途會更黯淡,但她就是忍不住這口惡氣,如果不發泄出來,她會憋得難受,甚至做任何事情都沒法保持一種平常心。
再說了,她也想過,她需要向對方表示出自己的不服不屈,雖然這一次她沒有能成功,但是并不代表她對此就是低眉順眼的,有些領導就是欺軟怕硬,適當的向其展示自己的態度,并不是壞事。
至于說暫時性的惡了對方,柳彥也有考慮,總會有機會扳回來。
他沙正陽也不是什么神仙,在宛州也一樣有親朋故舊,總能找到解開這個結的鑰匙。
最起碼自己和他都是漢大畢業的,這層淵源還在,能找尋到合適的機會。
相比之下,能夠以這樣一個機會向其表明自己的態度,突出自己的個性,未嘗不是一個好的決定。
想到這里柳彥的心思又慢慢平靜了下來,走到了這一步,也只能有進無退了。
她柳彥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這一次栽了,總要有機會贏回這一局,舊營鎮也不是龍潭虎穴,她有信心在舊營干出一番事業來,正如沙正陽所說,也許這就還是一個機遇呢。
譚文森提著包一路小跑下來,“于師,待會兒走藿集,可能還要十五分鐘。”
“行吶。”于慶東黑瘦精干,一米七二的個頭不高不矮,一件洗得稍稍有些發白的勞動布工裝,應該是從哪個企業里淘來的,但他穿著卻挺合適。
于慶東三十來歲,部隊志愿兵專業,分到縣政府小車班,話不多,人很精神。
他原來是跟著祝漢明開車,祝漢明很想帶他去丹鎮,但于慶東考慮再三還是婉言回絕了。
他不圖個啥,就是圖個靠家近,去丹鎮對他來說沒太大意思。
從縣城到藿集要走省道223,沿著省道223走33公里,起碼要接近一個小時才能到藿集鎮。
這一線出了真陽縣城11公里就開始進入了丘區,道路坡度也開始大起來,一直到藿集。
藿集人口超過七萬人,是北部丘區的中心大鎮,周圍的鄉鎮逢單來這里趕場。
沙正陽是和方東升一起下來的。
去藿集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對全縣的農業基本情況進行一個摸底。
本來沙正陽是打算先走舊營、官陂這一線,也就是縣里的西片的,但是考慮到舊營和官陂兩個鎮的黨高官都易人了,需要給一些時間給新班子來調整磨合,順帶也要準備一下工作匯報,所以沙正陽最終還是決定走北片。
真陽縣的北片范圍也很大,二鎮七鄉,加上西片的二鎮八鄉,事實上東片就只有城關鎮、王營鎮加上棋盤鄉、蓼洼鄉、翠屏鄉五個鄉鎮,要比西片和北片面積小得多。
桑塔納很新,是去年才買的,這也成為宛州各區縣領導的標配車輛了。
真陽的財政狀況在整個宛州屬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無法和東峽比,也不及宛陽,和裕城、龍陵這些差不多。
袁成功雖然性格強勢霸道,對人事權抓得很緊,但是他也在財權上卻比較放手,也正因為如此,祝漢明和袁成功才能和睦相處。
縣委縣府陸陸續續添置了七八輛桑塔納,除了袁成功和沙正陽是專人專車外,其他縣領導也基本上保證了外出都有車輛可用。
省道223的狀況比起國道316來說就要遜色許多了,從真陽縣城向西北過大元、武城兩個鄉就到了藿集鎮,再沿著藿集鎮一直向西北,大概15公里就進入了香城境內,而從藿集轉道向西,大概30公里之后就進入丹鎮境內。
這條道路狀況無法和國道相比,雖然也是柏油路,但是道路上坑洼很多,養護明顯跟不上,好在道路上車輛也要比國道上少得多,桑塔納可以在道路上如同插花一般的行進,繞開那些實在太大的坑洼,以免底盤受損。
過了武城,地勢明顯就有了一個起伏。
這已經是伏龍山區南麓的低緩過渡地帶了。
而武城鄉以北則是比較典型的盆地平原區域,土質肥厚,地勢低平,很適合農業生產。
過了武城鄉往北基本上就是低緩的山丘,但總的來說土質和灌溉條件都還行,不得不說整個真陽還真的算得上是宛州的一個重要的農業基地。
武城到藿集鎮不過7公里,藿集集鎮這一塊正好處于一個類似于過渡節點的壩子上,地勢平緩,街道上略顯狹窄,今天應該是逢場趕集,來自四周鄉鎮的老百姓紛紛騎著自行車,或者背著背篼,挑著擔子,像集鎮上涌來。
于慶東顯然對這一帶很熟悉,繞過了集鎮最擁堵的幾條街道,然后從一個岔道拐到了位于集鎮邊緣的一處新修院落旁。
“這就是藿集鎮政府?”沙正陽下車,打量著粉刷一新的圍墻,看得出來有些簡陋,雖然是新修的建筑物,但是各方面都顯得有些湊合的味道。
方東升顯然對這里很熟悉,點點頭,“原來的鎮政府那一片緊挨著藿集中學,因為有兩個鄉的初中房屋都是危房,縣里也沒錢重修,索性就撤并了,全部合在藿集中學來,藿集中學房舍不夠,藿集鎮政府就把鎮政府讓出來了。”
“哦?”沙正陽一下子就來了興趣,這可是一個很難得新聞,藿集鎮政府能有這么大度?他有些不信。
“縣長,我知道你肯定不信,不過這是事實。”方東升也有些無奈。
他覺得這位年輕縣長似乎對一切都充滿了懷疑,必須要經過他自己親自驗證才會確定。
“不是不信,只是覺得這種情形發生在我們基層黨委政府,太少見了。”沙正陽不隱晦自己的觀點,“或者就是藿集鎮政府想借機修新的政府大院了。”
“嘿嘿,藿集鎮政府倒是想,那也得它有錢啊。”方東升嘴角掠過一抹哂笑,“都是吃飯財政,連干部職工獎金都發要東拼西湊,要不就只能挖合金會的肉,修房子,夢吧。”
沙正陽也看出來,雖然這一圈院子看起來挺新,其實也即是墻壁粉刷了一下,那院門銹跡都還沒被紅漆遮掩住,冒著難聞的氣味兒。
“這里原來是什么地方?”沙正陽隨口問道。
“農廣校,現在基本上廢置了,馬永春和于炳成就干脆搬到這里來了,原來鎮政府本身也很擁擠,索性交給藿集中學作為辦公用房,這樣原來中學的辦公用房就可以改造成為教室,另外又新建了一棟,就基本上滿足了,也算為縣里節約了不少。”
方東升笑著道:“為這事兒,宋縣長還和夏縣長、馬永春、于炳成扯了無數皮,財政局那邊也不樂意,教育局一肚子氣,最后還是袁書記硬性拍板定下來的,弄得大家都覺得各自都吃了大虧。”
這也是農業縣,或者說是窮縣的悲哀。
財力不足,干什么都縮手縮腳,什么事兒都得要精打細算,能省則省,這也是好事,但是有些東西省不過去,那肯定就有人吃虧了。
對于藿集鎮來說,我又沒責任要幫助其他鄉鎮負擔教育責任,現在你縣里要把另外兩個鄉的學生弄到我這里來,你肯定要補償啊,我政府搬出來,你得給錢,那邊修房,你也得出錢,怎么縣里能耍賴說沒錢就拖著呢?
對縣里來說,你藿集鎮中學也是縣里教育局在撥款,又不是你鎮上一家承擔,有空余房屋利用一下怎么了?你們不也是想搬出來到農廣校這邊更寬敞么?還替你修了一棟樓,怎么你倒還覺得吃了大虧了?
總而言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永遠扯不清。
“這邊農業稅水利費以及雙提款收取情況如何?”一邊往院子那邊走,沙正陽一邊問道,他也想借著這個機會多了解一下北片區的基本情況。
這一段路還沒有完全填平,于慶東沒敢把車開過來,怕傷了底盤,司機都愛惜車,沙正陽和方東升就下車走過來。
“不好,很不好。”方東升沒有掩飾什么。
“西片北片的干群關系很緊張,尤其是最北邊的片山和孤山兩個鄉,雙提款的收取屢屢出問題,農業稅水利費的收取也困難重重,農民種那幾畝地,收入究竟有多少,大家都心知肚明,把稅費和雙提一交,還有種子、化肥和人工一出,除了落得幾顆糧食飽肚子外,能落得個啥?糧食不值錢,但小孩讀書,穿衣消費,都要現錢,老百姓怎么能沒怨氣?”
沙正陽默然不語。
在現階段,這是一個無解的難題,只有通過不斷的發展工業來消納急速擴大的剩余勞動力,但就真陽的現狀來看,一蹴而就做不到,那就必須要另尋他策。
這也是他和方東升來北片和西片調研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