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了一口氣,沙正陽慢慢走到汽車旁,但卻沒有上車。
1月的宛州室外氣溫很冷了,但他此時的心境卻是如滾沸翻騰的開水,澎湃涌動。
是該走了,但那該是春節后的事情了,還有幾天就是春節,這一班崗他會站好。
今年收官也該是一個豹尾,真陽的財政收入也迎來了一個很完美的增長,當然,真正要見到效果,還要看97年和98年,當幾大項目都全數投產,并且產能也都能全部釋放時,帶來的稅收增長才會呈現一個令人目眩神迷的曲線。
不過即便是這樣,今年也該給全縣干部職工們一個美好的回報了,年終獎金毫無疑問真陽會在全市拿到第一檔,并不輸給經開區和東峽,甚至猶有過之。
對于全縣普通干部們來說,最直接關乎利益的還是年終獎金的發放。
宛州全市十縣二區情況大相徑庭,由于發展不平衡,各區縣干部在工資上差距不大,但在各種地方性的津補貼和各種獎金上差距卻比較大,尤其是獎金。
經濟發達的區縣,工作成績就突出,那么獲得省市的各類表彰獎勵自然就多,那么各種單項獎就多,一個單項獎,經濟類的可以達到四五百,而非經濟類的則根據情況一百到兩百之間,那么有時候幾個單項獎累積下來,或許就能上千元。
同樣各類單項表彰獎勵多了,那么積累到了年終考核時,這個區縣的綜合得分自然就高,那么年終的綜合獎,統稱年終獎肯定就是第一檔,而第一檔和第二檔,第二檔和第三檔的差距就更大了。
所以這種各類單項獎和年終獎合計起來,像東峽這類區縣在前兩年于諸如丹鎮、臨河、桐山這類窮縣相比,差距甚至有三倍之多,像東峽縣94年年終獎和單項獎加起來就已經有三四千了,而桐山、臨河這些縣份年終獎和單項獎甚至連一千塊都不到。
像今年,真陽縣各類經濟指標和數據都超越了東峽,只有在GDP總量和財政收入總量上不及東峽,但其增速都大大超越了東峽,所以真陽縣的綜合獎當之無愧排在第一。
按照市里邊評比打分下來,真陽縣干部年終獎一次就可以拿到接近五千元,而如果把整年度拿到的各類單項獎加起來,一個真陽干部全年獎金能拿到超過九千元。
這在96年已經是一個相當驚人的數目了。
而諸如桐山、丹鎮這類縣份,恐怕一般干部全年連三千塊錢獎金都夠嗆。
沙正陽出來有些晚,夏侯通和他打了招呼先走了。
估計他也要好好平復一下情緒,任務已經完成,沙正陽演了一場無比精彩的大戲,但他這個縣委I書記出彩度卻有限,下一步他要考慮如何來挽回這一局。
哪怕他和沙正陽的關系因為各種因素一直處得不錯,但是在這種情形下,估計短時間內都很難恢復到最初的那種默契狀態下了。
如何重新定位二人之間的關系,重建平衡和默契,這是擺在夏侯通和沙正陽面前的一道題。
是一道題,但不是一道難題。
沙正陽自己的心態擺得很端正,既然沒打算呆多久,既然該表演的已經表演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已經做了,只等合適的時機就離開,那又何必再去計較太多?
停車場的車都在陸陸續續離開,沒剩下幾輛了。
旁邊一輛進口本田雅閣開了出來,不同于桑塔納2000的引擎聲,沙正陽瞥了一眼,應該是東峽的車。
不出所料,后窗玻璃滑下,鄭國忠的圓臉和梳理得很光生的分頭露了出來,“正陽,還沒走?”
“嗯,正準備走。”見是鄭國忠,沙正陽笑了起來,“你也剛出來?”
“嗯,葉書記找我說了點兒事兒,耽擱了一會兒。”鄭國忠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示意司機停車,自己跳下車來,“要不咱們走一圈?”
沙正陽有些訝異,但沒有猶豫,點點頭,“好啊,早就想和國忠書記好好聊聊了,正好今天天氣不錯,走走。”
天氣并非不錯,寒風凜冽,但時機卻不錯。
此時的沙正陽心境很好,不僅僅是因為獲得了高層領導的肯定,而是因為完成了最后一場表演,已經問心無愧,剩下的一些細枝末節工作,已經無足掛齒了,他可以安心的離開了。
從宛州賓館大門出來就是忠義路,這是一條老街改造之后拓寬的街道,也算得上是靠近市中心最繁華區域的一處鬧中取靜的所在。
所以處于這里的宛州賓館雖然越來越有跟不上時代的架勢,但是起碼在現在,仍然是宛州的頭號門臉,首長和省里來的領導們今天都下榻這里。
“國忠書記,東峽出干部,你到東峽,按照慣例,下一步東峽很快又會出一個副廳級干部了。”沙正陽笑著祝賀。
“慣例都是被拿來打破的,照你這樣可勁兒的折騰,我估計我這個東峽縣委I書記就懸了,沒準兒就要成為那個被打破慣例的悲劇人物了。”鄭國忠也開著玩笑。
“呵呵呵,”沙正陽忍俊不禁,別看鄭國忠胖乎乎的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但涵養卻很好,說話也很風趣,“國忠書記,你就這么沒信心,難怪葉書記要找你談話,據我所知,東峽正在實施的大醫藥戰略規劃成績斐然,去年下半年都要好幾家頗有發展潛力的醫藥企業落戶吧?漢川醫科大學的一個聯合實驗室也設在了漢東制藥集團,你們打算什么時候推漢東制藥集團上市?”
鄭國忠陡然停住腳步,上下打量了沙正陽一眼,咬牙切齒道:“是曲曉偉向你通風報信了?這個‘吃里扒外’的‘叛徒’,我再三告訴她不要在八字沒一撇的時候就咋咋呼呼,女人就是天生的八卦嘴,愛顯擺!我還在向葉書記推薦她呢,她就這么回報我的信任?”
沙正陽嗤之以鼻,“得了,國忠書記,別在那里齜牙咧嘴了,你那臉上的笑意遮掩都遮掩不住,還通風報信呢,市里邊知道這個事兒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吧?我都有小半年沒和她聯系了。”
“真的都知道了?”鄭國忠臉上的得意遮掩不住,但還是有些不忿,“我就知道市里邊這些人嘴巴不把穩,我再三和他們交待,請他們嘴下留情,別咋呼,就差發封口費了,看樣子浪費口水了。”
“上市是好事,也是凸顯你們東峽實力的標桿之作,用得著藏著掖著么?”沙正陽對對方的謹慎不以為然,“對了,曲曉偉表現不錯吧,準備讓她進常委?當常務副縣長,還是組織部長?”
曲曉偉在東峽已經站穩了腳跟,幾個大項目的引進她都功不可沒,加上她提出來的大醫藥戰略也深得鄭國忠的認可,所以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人家表現優秀,能力突出,業績赫然,作為縣高官的鄭國忠當然要想辦法把對方用在刀刃上去。
“看吧。”鄭國忠也只是在沙正陽面前才放得開一些,一般人他很難說這類話題,“看市委的意見。”
“你總得有個方向吧?”沙正陽看了對方一眼,知道對方口風很緊,“不過我個人建議,曲曉偉既然剛在這方面上手,一步到副書記肯定有些難度,但擔任常務副縣長很合適,如果是當個宣傳部長或者縣委辦主任這一類的就有些浪費了。”
鄭國忠似笑非笑的斜晲了沙正陽一眼,“正陽,你可真的是癩蛤蟆打呵欠——口氣夠大啊,什么叫當個宣傳部長或者縣委辦主任就可惜了?她才擔任副縣長一年多時間好不好?推薦她進常委也已經是很破格了,你以為都像你?”
沙正陽無言以對,自己好像還真有點兒過于自以為是了,似乎覺得從副縣長轉任縣委常委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也不想想很多人一輩子也就蹲在了副縣長位置上難以挪動,像楚天瀾那種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
“國忠書記,我也是從工作出發,曲曉偉的強項是什么,你比我清楚,真要擱在宣傳部長這類位置上,真的有些可惜了。”沙正陽只能強調這一點,他覺得鄭國忠應該考慮到這一點了才對。
“我知道,但是也得服眾啊。”鄭國忠嘆了一口氣,“若真是有你今天這樣的本事,別說立即提拔成為常務副縣長,我就直接推薦她當副書記,那馮書記、杜市長和葉書記他們也得要點頭。”
“別,別,別往我頭上栽帽子,我知道我今天犯了眾怒了,我認錯還不行么?”沙正陽也開著玩笑,攤了攤手,“我也想低調,但實力它不允許啊。”
鄭國忠臉上的表情一時間非常精彩,瞪著沙正陽,手指也指著沙正陽,咳了起來,“你小子,還真的是蹬鼻子上臉啊,你知不知道這是踩著咱們的頭往上,你吃了肉,甚至連湯水都沒給我們留一滴啊,你沒見著陰書記的臉都黑出水來了,那么欣賞你的錢書記臉上也都灰撲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