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的意思也是覺得可以去廣標那里?”距離飯局時間還有半個小時,靠在沙發上的林春鳴有些疲倦的按了按太陽穴,仰起頭來看了一眼鐘廣標,“看來大家都覺得長河能源是個好平臺啊,廣標,你自己覺得呢?”
僅靠著包間的休息室不算大,但很雅致,寬大的真皮沙發,一盆很漂亮的金彈子盆景擺放在面前的大茶幾上,點點橘紅讓嘉州的冬日也多了幾分鮮活的氣息。
鐘廣標也是斜靠在沙發里,幾個小時的車程讓他也有些疲倦,再加上這幾個月里接手長河能源集團之后忙得焦頭爛額。
雖然他也是搞國企出身的,但是漢化集團相較于長河能源這種由多個大型國企組合起來的企業集團要復雜得多,內部的山頭派系更是盤根錯節,加上上邊還頂著一個尤萬剛,所以當這個總經理可以說是他這么多年最耗神累心的半年。
可以說他感覺自己在宛州的兩年多時間還不及在在長河能源干三個月辛苦,硬生生讓他兩鬢多了不少白頭發。
“從我個人角度來說,我當然希望正陽過來可以幫幫我。”鐘廣標也知道這其實是要為沙正陽的未來定板了。
林春鳴和茅向東關系一直不錯,現在茅向東是漢川省委組織部長,如果說大家說到一條路上,都認同沙正陽到長河能源去,那么林春鳴就可以想辦法和茅向東打招呼。
自己這邊和尤萬剛說通,那么要調沙正陽這樣一個處級干部也就是很簡單一件事情了。
“不過,我覺得我自己都有些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長河能源集團內部的復雜程度,說內心話,我這半年太累了,關鍵是累了還有點兒不討好,各方面七拱八翹,尤省I長那邊好像也有點兒顧不過來的感覺,……”
鐘廣標抿了一下嘴,似乎是在思考著什么,“省里的意圖很明確,就是要集合幾家企業,發揮規模優勢,將長河能源建成省內乃至國內第一流的能源企業,省里應該是感覺到了一些什么,未來可能國內能源行業會有一些變化,現在基本格局是一體化的,中石油負責勘探采掘,中石化負責深加工和銷售,但這種近乎于各自壟斷上下游的模式不太利于競爭,加之目前國內進口原油數量越來越大,這對于中石油和中石化來說,都形成了一定沖擊,……”
“嗯,這一點大家都知道,雖然像能源這樣的行業肯定是必須掌握在國家手中,但是并不意味著就必須要形成這種行業壟斷,適當的競爭可以提升企業生產效率,而低效率本身就是國企的最大問題,估計十六大之后,中央要在國企改革上做一篇大文章,估計省委也是看到了這一點,周書記和王省I長在這方面都極具戰略眼光,所以想搶先一步把長河能源做大做強。”
林春鳴沉吟了一下道:“另外可能也就是五百強的問題,從中央到地方都在鼓勵培育大型龍頭骨干企業,做大做強,爭取要在未來五年內出現一批在行業內具有重要地位,甚至能在國際上叫得響名號的大型企業,這也算是為明年改革開放二十周年的獻禮吧。”
“嘉州這方面也會有動作?”鐘廣標好奇的問道。
“嗯,中央的政策精神,市里邊肯定要執行,當然也需要結合嘉州實際。”林春鳴點點頭。
房間里一時間安靜下來,似乎三人都在考慮這個問題。
國企難搞,而這種幾大國企組合在一起的國有企業集團就更難搞。
復雜的人事關系,盤根錯節的利益群體,龐大的冗員,沉重的社會包袱,還有缺乏遠見的發展導向,都活生生的擺在鐘廣標面前,壓得鐘廣標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沙正陽也要掂量一下,是不是自己過去就能力挽狂瀾?
自己的那些遠見卓識在這樣一個大型能源企業集團里究竟能起多大作用?恐怕未必比得上在一些新領域更能發揮作用吧?
看見沙正陽陷入了深思,鐘廣標也知道自己先前的話給對方帶來了壓力,但他必須要說實話,否則如果沙正陽興沖沖的來,而沒有做好思想準備,日后可能就真的要進退兩難了。
“林書記,鐘書記,我還是打算去試試。”沙正陽抬起目光時,已經做出了決定。
正如桑前衛所說,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破壇爛罐舍不得,那可就真的成了笑話了,自己這么年輕,搏一把,哪怕遭遇點兒挫折,那也值得。
“哦?正陽,你決定了?”林春鳴并不覺得意外。
他了解自己這個一直很信任欣賞的年輕人從來就不是一個畏難之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大概也是對方能夠成功的一個特質。
“決定了,我知道鐘書記剛才的提醒也是在為我好,但我覺得我如果拈輕怕重,因為面臨困難就退縮,那就真的還別在這一行里干了,而且說實話,哪樣工作都一樣有苦處和難處,否則組織憑什么讓你來扛擔子?省里也不就是覺得鐘書記既有在漢化集團工作的豐富經驗,又在宛州工作期間成績突出,才會讓您來挑這副擔子么?您的擔子總要比我重得多吧?我在前面沖鋒,也有您在背后給我后盾,怕什么?”
沙正陽語氣很肯定,“我也感覺到未來幾年恐怕也會是國有企業一個艱難的爬坡期,可能會遭遇很多前所未有的困難和問題,但我覺得這對于我來說,可能就是一個難得的挑戰和磨練,正好可以打磨一下自己。”
鐘廣標神色微動,心中也是觸動不少。
說實話,到長河能源集團工作半年,他內心都有些挫折感。
尤萬剛看似很放權,對自己也很信任,但有些時候卻并不想表面上那樣。
他很清楚自己那位從長河石油有限公司(長河石油管理局)過來的副手就經常繞過自己直接向尤萬剛匯報,有些事情也經常不和自己商量就提到總經理辦公會上來,加之自己還處于一個熟悉適應期,很多時候就不得不隱忍。
同樣不僅僅是那一位長河石油過來的副手如此,另外一位從省經委過來的副手也是心思頗多。
自己和對方接觸幾次,但對方始終是不冷不熱,顧左右而言他,他也知道對方是在觀察自己,要看自己能不能現在長河能源集團中站穩腳跟,才會做出選擇。
諸般種種,都讓鐘廣標頗為頭疼心煩,加上熟悉情況又花費了他大量精力,而省里邊卻又對企業下一步的發展期望甚高,拿出下一步的宏觀戰略規劃來就是擺在鐘廣標面前的首要問題。
這個規劃既要結合長河能源集團的實際,又要符合省委省政府提出的打造五百強戰略目標,同時又要讓這規劃具有現實可操作性,尤其是要有一些能迅速見到成效的東西,以便于鼓舞企業士氣,這也讓鐘廣標這段時間心神憔悴。
鐘廣標對沙正陽還是很看好的,因為他見識過沙正陽超乎尋常的戰略洞察力,而且也堅信沙正陽并非對能源行業一無所知,他總能給自己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驚喜。
給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見沙正陽的第一面,沙正陽就一副內行的口氣和自己探討海德魯流化床的大顆粒技術,還有孟山都公司的UTI法工藝,甚至還對尿素二氧化碳轉化率和熱利用率提出了質疑,弄得自己都有些吃不準是不是遇到同行了。
沙正陽這個家伙腦瓜子里有太多讓人猜不到的東西,所以鐘廣標很希望沙正陽來幫自己,但他同時也知道長河能源集團內部復雜的暗斗糾葛會消耗人很多本該做正事的精力。
沙正陽再是聰明能干,但在這方面卻不是靠聰明能干就能勝任的,如果耽擱了沙正陽,甚至讓沙正陽陷入這個拔不出來的泥潭里,他還真有些于心不忍。
看見林春鳴的目光望過來,鐘廣標略作沉吟就表明了態度:“林書記,正陽要來我當然歡迎,說實話,我內心深處還真的有些竊喜,但我也得說清楚,正陽你過來或許會覺得這邊待遇好,條件優越,各方面看起來都要比地方上強,但唯獨一點,那就是恐怕再無可能有在地方上那么輕松了。”
見林春鳴和沙正陽聽得很認真,鐘廣標這才繼續往下說。
“我所說的輕松是指人與人之間相處的單純和輕松,地方上你要說有沒有肚皮官司,陽奉陰違之類的勾當,肯定也有,但是要和這種大型國企比,恐怕又是另外一種滋味了,一言難盡啊。”
林春鳴笑了起來,但笑容中也有一些擔憂,“廣標,感觸頗深啊,你也是國企出來的,難道還不明白其中門道?還是因為在地方上干了幾年,就不適應了?”
“嘿嘿,林書記,適應也要有個過程啊,只是省里邊催得太急,急于求成,三五兩下就想要讓企業拿出光鮮耀眼的成績,我這就有點兒坐蠟了。”鐘廣標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