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了,鐘廣標最后一個從會議室里出來,顯得有些孤獨寂寥,整個身體就像是背負了沉重的包袱,讓他有些疲憊不堪。
明亮的走廊照著他形單影只,他努力的振作了一下精神,加快腳步回到自己辦公室。
接手越久,越是能感覺到自己肩膀上的巨大壓力。
尤萬剛沒有騙他。
對方說他早就想卸掉長河石油有限責任公司(長河石油管理局)黨高官、董事長兼總經理(局長)的擔子,但是一直未能如愿,一直到省里決定組建長河能源集團之后,這個擔子才算是成功的交到了鐘廣標手上,但之前鐘廣標一直對尤萬剛的這個態度持懷疑態度。
在他看來或許長河石油有著國有企業都有的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是畢竟是這么大一個資源型企業,各項業務也在正常進行,沒有理由像尤萬剛所說的那么悲觀,而且現在還把兩家煉化企業也合并了近年來,形成了一體化,對于企業競爭力也有很大的提升,所以他覺得尤萬剛是不是有點兒危言聳聽的味道。
但是隨著調研日深,了解越多,鐘廣標的心情開始越發沉重起來了。
他現在甚至沒有多少精力去過問幾大煤企那一塊,對于他來說,擺在面前最大的難題就是長河石油和兩大煉化的問題。
冗員眾多,社會包袱沉重,設備陳舊落后,技術研發投入低,開采成本日高,利潤越來越少,這些問題他早就有思想準備,但唯有一個問題他沒有想到,或者他沒想到會這么嚴重,那就是可開采的油氣資源竟然枯竭得如此厲害,而新勘探區域的情況不盡人意不說,而且還面臨著和中石油那邊各種扯皮紛爭。
這一個月他都一直在跑秦都和武陽兩個地市,這兩個市是長河石油的主要作業區,尤其是武陽,各方面反饋回來的消息都不太好。
長河石油有自己的勘探研究院,技術實力并不弱,這幾年里一直在劃定區域內積極開展勘探作業,但是反饋回來的消息都不太好。
或者說真的有價值的作業區都已經被中石油早早登記,哪怕人家還沒有開展鉆采作業,但也屬于人家了。
部分有些價值的區域則是兩家登記扯皮的,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言難盡。
因為這種扯皮糾紛,雙方的沖突從前幾年就隨著長河石油這邊的開采量下降而日趨激烈。
前天省政府又接到了中石油來函,指責長河石油在武陽義田縣境內非法入侵中石油登記區塊進行勘探開采作業,引發雙方的沖突,中石油已經將情況上報國務院,國務院那邊也在詢問省政府的情況。
鐘廣標本來還在秦都調研,不得不連夜驅車趕回,和尤萬剛一道向王云祥匯報,并研究相關情況。
事實上處理這類事情早已經有無數先例,無外乎就是打嘴仗,然后緩和情緒,最后慢慢商談磋商,最終勉強達成一個雙方都注定不會滿意的妥協方案。
要么這邊讓點兒,要么那邊退一步,或者就是大家都松一口,再或者就暫時維持現狀大家都不動,總而言之這類事情是不可能有什么讓大家都滿意的結果的。
問題是這類事情越來越多,而且越來越頻繁,不但極大的牽扯了己方的精力,更為關鍵的是人家中石油家大業大,在北方各地都有基地,本身就占據中樞優勢,就算是這些區域扯皮擱置,那也影響不大,但是對本身就日漸蹙縮的長河石油來說就影響很大了。
如尤萬剛所說,長河石油現在需要到了一個必須要做出重大決策的時候了,一方面要立即推進企業改革,裁汰冗員,剝離企業辦社會那一塊,同時要加快企業轉型,尋找新的出路,否則三五年后一旦長河石油目前作業區塊范圍內的業務日漸萎縮,那么面臨的問題就會更加嚴峻,甚至可能演變成為危機。
這個問題其實在尤萬剛任上就已經提出來過了,省委省政府也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緊迫性和嚴峻性,事實上把三大煤業和煉化這一塊并入進來,未嘗沒有就是要捆綁在一起好做大做強的意思。
起碼現在煤炭市場還一片紅火,煤業這一塊的效益也還不錯,而煉化并入進來之后,長河石油也能形成垂直一體化,哪怕日后長河石油所產原油不足,也可以考慮從中石油這邊來彌補業務,在這一塊上正常的市場商業行為,中石油也并不會拒絕。
鐘廣標現在也面臨著巨大的壓力,轉型和企業改革,這兩道題一道比一道難做。
企業改革倒是已經有了一個方向,剝離社會這一塊,省政府這邊已經有了一個大概意向,采取連同相關資產一并移交的方式,將學校、醫院等整體打包移交給地方政府,同時省里和企業也會在對這部分職工的移交上有一些政策和轉移支付的支持,另外還有一些屬于輔業類企業,要果斷與主業脫鉤,推向市場。
企業職工的下崗裁員也是一道刮骨療傷的難題,但是卻又不得不走,這對于鐘廣標來說也是一個巨大挑戰,不過他好在也在漢化集團干過多年,對這一塊工作也不陌生,再苦再累,他也要接著。
讓他最為棘手頭疼的是轉型。
轉型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到的,甚至在方向上都不明確,如何轉?往哪個方向轉?
數萬職工,哪怕只是一部分轉型,那也是一個天大的事情,如何來實現轉型?如果沒有政府的一個詳細可行的規劃,根本不可能。
同時轉型對于在石油行業干了幾十年的工人來說,他們又如何去適應?這些都是問題。
坐在大班椅里,鐘廣標搓了搓自己的臉。
對于鐘廣標來說,問題很多,但是更為關鍵的是找不到幾個可以推心置腹商量的人,這才是最讓他無奈的。
集團公司剛組建起來,幾個副總,除了省經委過來的那位還算和自己說得來,其他幾位要么是長河能源過來的,要么是三大煤業和煉化上過來的,現在知人知面不知心,很多工作大家嘴巴上都說得很來勁兒,但是具體到落實上,大家就噤若寒蟬了。
千般苦惱,卻難以向人傾訴,鐘廣標嘆了一口氣,拿起電話,突然心中一動。
“正陽,你在哪里?”
“我知道你在黨校學習,這會兒也該學完了吧?晚自習,你們還有晚自習?”鐘廣標有些好笑,“嗯,能不能出來?要請假,行,你去請假,如果實在不行,我來幫你請。”
半個小時后,鐘廣標的陸巡已經停在了黨校門口,等到了沙正陽出門。
“鐘書記,這么悠閑?”沙正陽一上車就打趣道。
“悠閑?你知不知道前天晚上我連夜從秦都趕回來,研究了一晚上,然后第二天和就和尤省i長到王省i長那里去匯報工作,昨天研究一整天,安排人去處理,今天下午才算是把事態控制住,勉強平息了下來,到現在我連晚飯都還沒有吃一口。”鐘廣標氣哼哼的道。
“這么嚴重?”一聽控制事態,沙正陽就明白什么情況了,“又和中石油那邊鬧騰起來了?”
“哼,哪年沒幾回?”鐘廣標嘆了一口氣,“可這樣何時是個盡頭?翻來覆去,寸土必爭,寸利必得,對于兩家企業來說,似乎都成了關乎生死存亡了,可人家中石油可以折騰得起,我們長河石油呢?”
沙正陽見是鐘廣標親自開車,也有些詫異,“這要去哪兒吃飯?”
“不吃了,沒胃口,找個地方坐一坐吧。”鐘廣標有些疲倦的啟動汽車,徑直駛入車道。
感覺到鐘廣標情緒不太好,沙正陽寬慰道:“每到一個新環境,都要有個適應期,慢慢來就好了。”
“正陽,沒那么簡單。”鐘廣標目視前方,“我還是低估了難度,呆的越久,了解的越多,就越覺得這個任務太具有挑戰性了,難怪王省i長專門和我說要有一些受挫折吃苦頭的心理準備,我之前還沒有體會到,現在算是明白過來了。”
沙正陽若有所思,“鐘書記,你所說的吃苦頭受挫折,主要是指哪些方面?”
鐘廣標看了一眼沙正陽,點點頭,“今天把你找出來,其實就是想和你聊一聊,我覺得你的腦瓜子要比一般人更靈活,搞企業我也在行,你說企業改革那一套也好,我也懂,但是我總覺得我的思維總還是停留在固有思維中,很多時候跳不出窠臼,不像你,很多點子都是別出心裁,另辟蹊徑,我就想讓你幫我給長河能源也把把脈,看看有沒有什么新的路子點子,給我一些建議。”
“鐘書記,您可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沙正陽笑著道:“不過我倒是真喜歡一些有挑戰意義的事情,而且不瞞您說,我這段時間也有針對性的在琢磨,我的舍友就是省計委礦業能源處的處長晁漢忠,他可是向我介紹了不少情況,我覺得很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