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廣量一連串質問讓整個會議室里氣氛緊張起來,這已經不是一次單純的工作匯報會了,而更像是一次對整個發計委工作的自我檢視會。
三十多個處室中被康廣量點名的有十來個,基本上涉及到每一個副主任分管的部門,言辭犀利,毫不留情,甚至還帶有些許譏諷味道在其中,讓每個處室的一把手們背上冷汗涔涔,而分管領導們則眉峰深鎖。
他們印象中康廣量來這一年多時間里,好像從未有過此類情況,難道是在省里主要領導那里受了氣,或者是分管領導那里批評重了?
發計委工作和省里重大工作息息相關,原來常務副省I長李銘對發計委工作還是比較認可的,但是新來的程頌就沒有那么好的臉色了。
康廣量那里不好說,都能是無論是袁明葆還是其他幾位副主任,或多或少都在程頌那里受過夾磨,那位國家發計委下來的領導可是內行中的內行,要想在他面前耍什么花樣,那就是班門弄斧自取其辱了,所以大家在他面前都有些怯場,不敢輕易表態。
程頌對發計委工作不太滿意不是秘密,同樣康廣量這個主任也緊緊追隨程頌的腳步,開始頻繁密集的批評和敲打委里邊的各項工作,這個姿態讓很多人都有些緊張。
但是像今天這種情形卻讓在座的人不得不三思了,以往康廣量只是淺嘗輒止蜻蜓點水般的含蓄批評,但今天就是開宗明義的指責了,如果還不能從中嗅出味來,恐怕就不是嗅覺遲鈍,而是閉目塞聰了。
“剛才明葆同志說得很好,每項工作都需要認真研究審視,結合當下我們漢川省委省政府提出的各項工作要求,尤其是核心工作,那就是要解決我們的產業發展,通過產業發展來解決城市化工業化過程中我們廣大農村剩余勞動力的就業增收問題,這是核心中的關鍵!戰略新興產業也好,重點行業關鍵核心產業也好,其宗旨都是為了發展,發展的目的是什么,是讓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也就是腰包鼓起來!”
“我們發計委的各個處室,你們在自己的工作權責范圍內,針對這一點,做過什么,做了什么?據我所知,有些處室恐怕兩三年都未曾下去搞過調研,研究過下邊地市區縣對我們工作的期望和要求了吧?”康廣量的話語里冷意十足,“我看啊,有些人已經忘了自己的工作職責是什么,成天坐在辦公室里喝茶看報簽字畫押,優哉游哉,這種生活未免太享受了,干不了不想干就趁早寫辭職報告,有的是人想要在你的位置上干出一番成績來!……”
一直到會議結束,無數人都還回味這這個從工作匯報會演變成一個作風整頓會的故事,這里邊的故事內情除了康廣量之外,大概也就只有沙正陽、袁明葆等區區兩三人大略明白其中真實意圖,但無一例外都保持了沉默。
沙正陽沒那么多心思去考慮委里邊這些風風雨雨,在他看來,發計委的確擁有很多資源,擁有很大權力,但是前提是你要把這些資源和權力運用到工作中,才能夠真正體現自身價值,那些一門心思把這些權力和資源捏在手中,如同施舍一般的打發著來委里邊的爭取項目和過審地市區縣,是沙正陽難以接受的。
“你們發計委啊,一個個高高在上,覺得老子天下第一,誰都要有求于他,我這個市長,見康廣量都還好一點兒,要見哪一位副主任啊,那還真的要求提前一個星期就得要預約,否則就是排滿了沒空。”
朱鳳厚坐在沙發里一臉云淡風輕,但是言語卻毫不客氣,“這種作風怎么還這么盛行?省委省政府三令五申要整頓干部隊伍作風,不僅僅是反腐倡廉拒腐蝕永不沾,也同樣包括這日常最基本的工作作風,我好歹是個市長,來一趟辦事都這么難,下邊人怎么辦?不是比封建時代見皇帝還難?”
“委里邊事情多,每個副主任都分管著四五個處室,涉及到的工作量很大,可以理解。”沙正陽不咸不淡的解釋了一句,“再說了,你昨天打電話,我今天就在辦公室里專門等候你,熱茶為你泡好,你說的可不準確。”
“得,別轉移話題,你知道我不是說某一個人,而是指你們整個發計委的作風。”朱鳳厚不以為然的撇撇嘴,“這也不是一個兩個人有這類看法,我在漢都工作時,漢都的干部對你們省發計委的看法也很差,說你們省發計委只知道吃拿卡要,風氣不是一般的差。”
的確,漢川省發計委體系內的官僚作風不是一天兩天養成,包括其他地市的發計委系統一樣大同小異,也就是一個大哥莫說二哥的境地,只不過省發計委特別突出罷了。
沙正陽來省發計委時間不長,已經覺察到了這股子風氣,而且他也可以肯定,康廣量也早就對發計委內部的這種作風極為不滿,至少在尋找著機會來一次大清洗滌蕩。
只是他沒想到對方竟然利用自己的這一次調研匯報作為爆點來發作,這相當于直接把自己當成了他的急先鋒,而且讓自己避無可避。
沙正陽并不懼怕這類事情,來了發計委就免不了這種時候,只不過他很不喜歡對方這種突然襲擊,不給自己任何思想準備。
但人家是主任,主動權操縱在人家手中,借題發揮借力打力這一招用得很順溜,還真的把那一幫人給打的有些發蒙,現在都各自回去自我檢視反省去了,否則真要被康廣量借勢來找到了把柄問題,恐怕就要手起刀落笑斬馬謖了。
“朱市長,其實我們大家都清楚,這不僅僅是發計系統,很多地方政府部門都一樣存在這種官僚作風,高高在上,以管人管權者自居,只要是找上門來的都是有求于我的,從未想過手中權力是誰授予的,是用來干什么的,該怎么用好手中權力。”沙正陽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方面在東部沿海地區,特別是珠三角地區要做得好一些,他們收到香港政府部門的辦事作風影響,正在逐漸打造一個服務型政府,其宗旨核心就是所有政府職能部門都是為民眾服務的,這個服務不是口頭上的服務,而是要踏踏實實落實到實際工作中,企業也好,普通百姓也好,項目也好,只要一進入流程,政府職能部門就要迅速介入,高效運轉,在法律授權范圍內最短時間完成程序,只有這樣的效率你才能在和其他競爭對手的競爭中贏得先機和優勢,可是我們內陸地區在這方面就完全沒有這種概念,甚至還覺得進來的都是唐僧肉,不啄一口,不拔根毛那簡直就對不起自己,……”
朱鳳厚的眼睛瞇縫起來。
他越來也覺得沒能把沙正陽要到秦都去是最大的遺憾,就憑這種在理念觀念上的認識,沙正陽已經就走到了整個漢川干部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前列,而且是真心實意意識到了這一點,而非那種口是心非,嘴巴上說得歡,但實際上還是用舊思想舊眼光來看人辦事的做派。
如果對方能來秦都給自己當副手,特別是當個常務副市長,那該多好。
只不過他也清楚沙正陽能被省委點將到省發計委,肯定是要重用的表現,秦都市這個攤子只怕除了市長市委I書記位置,還真的容不下這尊大佛了,想到這里朱鳳厚心里也就坦然了。
其實沙正陽能在發計委這個位置上干著,對秦都也不無好處,就像這一次自己來找對方,如果對方不在這個位置上,很多事情還真的不好辦,頂多幫自己出個主意,但在副主任位置上,很多時候就能既出主意又出力了。
“我原來在宛州市工作的時候就曾經到珠三角那邊學習考察,回來之后也曾經向宛州市委市政府提出來過比如建立行政審批中心,一站式服務這一類的理念,但是這都是形式,一個機構搭建起來意義不大,如果這些人內心抵制抵觸,一樣可以通過無數手段方式來讓你的努力大打折扣,關鍵在于你能不能把干部們頭腦中的理念扭轉過來,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也不是哪一個市委I書記市長一個人就能把這種觀念徹底扭轉過來的,這需要持之以恒的思想學習和改造,不斷提升自己的思想理念,才能跟上這個時代的發展。”
“正陽,你這是在暗示我們秦都么?”朱鳳厚爽朗的笑了起來,若有所思,“是不是覺得我們秦都如果在開放發展和服務的理念上沒有得到徹底根本的改變,就難以跟上形勢,難以得到發展?”
“你要這么理解,那我覺得也不算錯。”沙正陽也笑了起來,“不過想必你朱市長來,肯定也是胸有成竹了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