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中的順天府被淡淡的晨曦籠罩著,隨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雞鳴聲,將要拉開一天忙碌的序幕。
秀娘子又失眠了。
每到了黑夜來臨,她就無法入睡,總覺得門外隨時會響起腳步聲,她的妞妞就回來了。
她怎么能睡呢,萬一睡著了錯過了妞妞怎么辦?
秀娘子睜著眼睛直勾勾躺著,直到天快亮時才迷迷糊糊睡去。
雞鳴聲把才睡了不久的秀娘子叫醒。
她翻身起床,穿好了衣裳神色麻木往外走。
失去了女兒,每一天對她來說又有什么區別呢?不過是日復一日的煎熬罷了。
她在等,等到那個千刀萬剮的畜生被推到菜市口砍頭,看著他那一腔子骯臟的血竄出來,她就可以安心去找妞妞了。
她的妞妞才十四歲,沒有娘在身邊怎么行呢。
秀娘子動作遲緩拉開了房門。
喪女之痛還有連日來的失眠幾乎熬干了這個婦人的精氣神,讓她行動遲鈍如老嫗。
門外的地面上靜靜放著一個破舊的小竹籃。
秀娘子忽然打了個哆嗦,目光死死盯著那個竹籃。
她家里就有這樣的竹籃,那天妞妞上街去給她買桂花糕,也提了一個這樣的竹籃——
秀娘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把竹籃抓起,拽開遮住竹籃的蓋子。
八塊切成菱形的桂花糕拼成一盤,令人饞涎欲滴。
秀娘子手一松,竹籃跌落在地,盤子中的桂花糕滾落出來。
她目不轉睛盯著地上的桂花糕片刻,突然像是發了瘋般跪趴在地上,抓起地上的桂花糕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聽到動靜的婆子趕過來,忙去拉她:“哎喲,秀娘子,掉到地上的東西怎么能吃呢?”
秀娘子渾身一震,猛然抓住婆子手腕,嘶聲道:“這是哪來的?”
婆子從來沒見過秀娘子這般瘋狂的模樣,一時被嚇住了。
“說啊,這是哪來的?”
婆子眼神往下落了落:“你問這些桂花糕嗎?”
秀娘子猛點頭。
“不知道啊,衙門里都是些大老爺們,誰吃桂花糕啊。奇怪了,剛才我從這邊路過還沒見著呢,怎么突然就出現一籃子桂花糕?”
秀娘子抱著竹籃,淚如雨落:“是妞妞,一定是妞妞給我帶來的桂花糕!”
婆子小心翼翼問道:“秀娘子,你這是什么意思啊?”
這碟子桂花糕的出現仿佛找回了秀娘子說話的能力,她拉著婆子不斷喃喃著:“妞妞那天要給我去街上買桂花糕的……”
說到最后,秀娘子嗚嗚哭起來,婆子也跟著拭淚。
“你說,這些桂花糕是不是妞妞送來的?”秀娘子眼含期盼問道。
婆子猛地一拍大腿:“肯定是啊!我說怎么這么奇怪呢,這籃子桂花糕完全是憑空出現嘛,定然是妞妞放心不下你,帶著你愛吃的桂花糕來看你了。”
“妞妞放心不下我?”
“可不是放心不下嘛。嘖嘖,秀娘子喲,你快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吧,都瘦得皮包骨了,妞妞怎么能放心呢?”
秀娘子呵呵笑起來:“我就知道妞妞還會來找我的。妞妞,你一定要等著娘啊,用不了多久娘就去找你了——”
婆子嚇了一跳,用力一捏秀娘子的手:“秀娘子,你可不能想不開啊。”
秀娘子只是笑:“我沒有想不開,我只是要去找我的妞妞。”
“秀娘子,你真是糊涂啊!”
秀娘子愣了。
婆子恨鐵不成鋼道:“妞妞為什么回來看你?不就是怕你因為想她過得不好嘛!你要真存了尋死的心,妞妞說不準都沒法轉世投胎了!”
“什么意思?”秀娘子一下子緊張起來。
婆子嘆了口氣:“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是黑發人的大不孝。秀娘子,這話你總該聽說過吧?”
秀娘子不由點頭。
這是老話了,她當然知道。
“秀娘子啊,妞妞先你而去,不管是什么原因,身上已經背著對母親的虧欠,倘若你再因為她尋死,那她罪過就大了。到時候閻王爺一看功德簿,妞妞下輩子本來要投個富貴人家享福的,這么一來說不定就要投畜生道了——”
“胡說!”秀娘子大驚,臉都嚇白了。
她自己怎么樣都無所謂,妞妞不能再受罪了!
婆子拍了拍秀娘子的背:“所以啊,秀娘子,你得好好活著。你活得好,妞妞背的債就少,那她下輩子就有福氣了。哎,妞妞真是個好孩子啊,惦記著給娘送桂花糕……”
秀娘子眼珠動了動,喃喃道:“我的妞妞也會成為大家閨秀,不會跟著我磨豆腐,受欺負,更不會被人害死了,是不是?”
“是,一定是的。”偷偷打量著秀娘子漸漸煥發神采的眼神,婆子悄悄嘆了口氣。
看樣子是相信了,能不能得到大老爺賞錢先不說,救人一命,她也算積德了吧。
秀娘子,實在是個可憐人啊。
甄世成很快從婆子這里得到了消息,秀娘子今天不但多用了一碗飯,還主動掃地了。
甄世成一顆心放了下來。
能吃飯,能干活,秀娘子看來打消了尋死的念頭。
那個小丫頭還真有辦法啊。
想到姜似,甄世成不由微笑起來。
姜似對甄世成說了安排秀娘子做工的話,便吩咐阿飛盡快尋一間合適的鋪面來。
鋪面不需要大,最好是前邊臨街當鋪面,后邊有院子可以供人落腳。
姜似不指望這個小鋪子能賺錢,維持運轉就好,關鍵是有這么一個脂粉鋪子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出現在那里,將來方便辦許多事。
對于姜似來說,讓長興侯世子身敗名裂只是解決了一個麻煩,后面還有更多麻煩需要解決。
為此,一切未雨綢繆都是必要的。
五月的下旬就在長興侯世子虐殺十女案的轟轟烈烈中過去了。
在這期間,除了一名受害女子的家人無法找到,其余受害女子的家人陸續趕來料理后事,甄世成為他們從長興侯府拿到了可觀的賠償。
世人總是淡忘的,很快人們的目光又被“楊國舅”暴斃案吸引過去,因為此案進展不大,京中一時顯得風平浪靜。
可是郁謹最近的心情頗不平靜。
他十八歲的生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