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去通州了?”小范氏跪坐在蒲團上撿佛豆,一顆一顆的拈出來,對這樣的事她總是有著十足的耐心,至少比對她的子女們,向來有耐心的多。
此刻她的語氣平緩,仿佛在說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韓止卻不知為何只覺得心中一涼,他反應過來之后才應了聲是,對上小范氏波瀾不興魚一樣的眼睛,眼里有怔忡一閃而過。
“兩年前那件事之后,我還以為你做事總不至于再那么莽撞。”小范氏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視線,長長的衣擺拖過地面,捧著撿好的佛豆放在桌上,自然而然的坐下接了丫頭遞來的茶啜了一口,眼睛抬也不抬的就冷笑了一聲:“可你還是一點兒長進也沒有。我記得當時你信誓旦旦的說已經有了人選,不用我幫你操勞”
韓止的臉瞬間就漲紅了,他最怕小范氏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兵不血刃,每每讓他早已經受挫的自尊心再添上一道深不見血的傷口。
她永遠有辦法在他以為他已經百毒不侵的時候叫他痛的更厲害,他咽了一口口水,道歉有些艱難:“我本來已經抓到了人”
小范氏保養得鮮筍一樣的手指短暫的停了一瞬,回頭看向韓止的時候眼里不再是古井無波,反而帶著深深的嘲諷:“本來?我記得你父親教過你,做事千萬別說本來可以,本來應該這樣的話。結果是怎么樣才是最重要的。”
韓止在她的目光下難堪的低頭,垂在身側的手忽然覺得沒地方放,指甲陷進掌心里,卻渾然感覺不到疼,只覺得在小范氏這樣的冷嘲熱諷下連立錐之地都找不到。
她看著韓止在自己面前緩緩的低下頭一言不發,心里竟有些快意涌上,精致得有些過分的嘴角緩緩翹起一個愉悅的弧度:“不能做到的事,事先就別夸口。我記得我也曾教過你的,可你似乎總不記得。”
韓止退了一步,他總是不自覺的在小范氏嫌惡的或者失望的目光下退步,這已經是從小到大養成的慣性動作,他曾經千百次的試圖要去改正,可總是徒勞無功。
小范氏教訓完了,緊跟著問他之后的打算:“我聽說你抓住的兇手跑了,那你還憑什么去跟人家談判?”
她養出來的孩子,縱然沒在他身上花過多少精力,卻也知道他的脾氣,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性子,總是要比尋常人多吃一些苦頭才會明白日后該怎么走的。
韓止按了按頭痛欲裂的頭,忍著不適勉強笑了笑:“我會想辦法。”
具體是什么辦法,卻不說。小范氏說得對,做事根本不在乎過程,只在乎結果。他如果現在把話說的太滿,日后又會是一把飛撲回來的刀。
微風吹進佛堂,小范氏點了點頭不再多說:“已經接到春獵隨行的通知了,你準備準備。在那之前你若是沒辦法,我會給你想別的法子。”
可是事到如今,韓止已經不可能再有別的人選和別的法子了。他的自尊心根本不容許他輸給宋楚宜第三次。
他還記得當初宋楚寧說過宋楚宜難對付,說她遠比她夢里面要厲害的多,可是他自以為已經夠高看宋楚宜一眼了在長沙的那陣子,幾乎只要一有空閑他就翻來覆去的問宋楚寧宋楚宜的事,問她的前世今生,把她夢里的遭遇和現實里的表現對照了一遍又一遍,可是他沒料到宋楚宜能變得這么徹底
他恍然覺得宋楚宜有些像是自己,不,應該說更像是小范氏。
人前裝的有多無辜有多氣急敗壞,背人處就有多鎮定多狠毒。兩年前她能做出一副失態的樣子來麻痹自己,今年又敢借著去通州的功夫調虎離山,讓人暗地里去劫走馬旺琨。
這個宋家六小姐真是一次又一次的出乎他的意料,他頭輕腳重的出門在廊下吹了半日的風才算是讓腦子清醒了些,疾步走到外院書房里翻出一個匣子,把里頭的信拿出來仔仔細細的都看了一遍。
他父親在信里說,最近韃靼人動作頻頻,短短三月內已經六次攻擊大同和宣府,照這樣的情況看,戰事很快就一觸即發了。
可是如果如今戰事起了,那西北戰馬被私底下賣給韃靼人的事不就會被拆穿?
偏偏揚州貪墨案剛被周唯琪示意鬧出來,若是再出一個走私戰馬案,以建章帝如今的脾氣,恐怕會一查到底。
雖然周唯琪和清早兩年前就已經在崔紹庭赴任的時候收手了,可是總不可能徹底洗脫干凈。到時候要是被哪個環節的人咬一口,跳進黃河都洗不清。到時候還要白白的便宜周唯昭和端王。
他將信一股腦的全點著了扔進旁邊的鐵盆里,看著它們化作了飛灰,心里飛快的盤算起來。
事到如今,最好的擋箭牌就是崔紹庭,可是崔紹庭為人謹慎圓滑,又有常首輔這樣的后臺,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
懷柔政策恐怕又打動不了他他向來和錦鄉侯府一脈沒什么交情,西北那批韓正清的人也拿他沒辦法,根本抓不住他的什么把柄和癖好。
可是辦法總歸是人想出來的,再能干的人也會有弱點。他拿著筆在指間轉了轉,嘴角忽然浮現出一抹得意的笑:“關山!”
關山推門進來,見到躍起的火星還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就忙關了門:“是。”
韓止看了他一眼,將手上的扳指拿下來扔給他:“你去莊子上看看那個孩子學的怎么樣了,讓他親手寫封信。”
他就不信,宋楚宜還真的能徹底放下這個在宋楚寧夢里最大的夢魘和牽掛,把這個孩子視若無物。
關山答應了要出去,又被韓止喊住了。
“再想辦法把這封信送給宋楚宜。”韓止向來陰冷的臉動了動,笑的頗有些叫人心里發冷:“問問她,是不是真的不在乎這孩子的性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