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纮從小時候就開始給同胞哥哥讓路,因為哥哥體弱,他生的健壯,好似這也是錯處了一般,母后每每到秋獵之時就要叮囑告誡他少出風頭。
他向來也對母親的話言聽計從,覺得哥哥著實可憐。
可沒人可憐過他,當忍讓成了一種習慣,你就算被掏心挖肺,人家也只當你破了些皮,不痛不癢。到最后,連他最為要緊的心上人,都被讓了出去。
他跪在清寧殿整整三天,他以為命運總會眷顧他一次,以為母親總會偏心他一次,可是他等來的是就藩的旨意,等來的是去往盧家的賜婚書。
這種命運從不在自己手里的感覺實在是糟糕透了,他發過誓的,再也不會叫自己淪落到從前那樣任人宰割的地步。
令長史很明白他家王爺如今的心情,進京的失火還是雄踞一方備受寵愛的藩王,可是離京之時卻成了喪家之犬,惶惶然不可終日,他這樣的天潢貴胄,能忍的了這樣的苦才是怪事。他嘆了口氣,看著自家王爺,盡職盡責的勸解:“現今恐怕還不是時候,我知道王爺委屈。可是如今圣上還活著呢,活的好好的,咱們要是舉起反旗,該打什么名號呢?他是父,您是子,他是君,您是臣,不管是從哪里來說,您都是站不住腳的啊!”
周圍風聲陣陣,周遭僅剩的十數名護衛不約而同的繃緊了身子,如臨大敵的立了起來四處逡巡雖然剩下的那些人或許能拖住錦衣衛一段時間,可是錦衣衛畢竟也不是好對付的,順著蛛絲馬跡追到這里也不是不可能。
恭王往他們身上溜了一眼,最后把視線定格在令長史身上:“這是你們文人應該想的事,反正你們總得給我想出個主意來!”
令長史噎了噎,一時沒說出話來,片刻后才看著旁邊一塊已經被曬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破布,沉聲問道:“不如先去信同侯爺商議商議?”
建章帝只要還活著,恭王要是敢造反,就是亂臣賊子,天下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他,不占正統就算了,師出無名,連民心也不會是他的,這事兒可不是鬧著玩的,跟著恭王逃出來就已經是提著腦袋了,若是再不謹慎些,恐怕連一家老小的腦袋都沒了,這虧本生意,令長史可還不那么想做。
恭王一雙劍眉皺的緊緊地,片刻后冷笑了一聲:“去信?怎么去信?”
現在西北這一片到處都已經布滿了眼線,明著有錦衣衛暗著有周唯昭的人,鎮南王的親信也早就已經先一步到了太原,就算他們想往大同去信,怎么去?
天下之大,竟然已經快沒了他的容身之處。他想一想,就覺得心痛的厲害。
令長史這回倒是沒再被噎住,他胸有成竹的看著恭王,抬手扇了扇風,氣定神閑的道:“叫吳峰去!”
一旁烤紅薯的吳峰抬了抬眼皮,不假思索的搖頭:“不行!我若是去了,王爺的安危誰來負責?”
吳峰是原陜甘總督的孫子,家里以兵事起家,吳峰從小就在這樣的環境里摸爬滾打起來,武功極強,難得的是他在軍事上極有天賦,恭王的左護衛軍一共一萬二千人就交給了他訓練,卓有成效,山西剿匪幾乎都是吳峰部下完成的。
恭王極為看重他,原本還打算在這次建章帝萬壽的時候推舉吳峰任宣府總兵的。
恭王亦是沉吟了一會兒,他固然是想要前程,想要京城那幫給他難堪,想死死踩他在腳下,叫他一輩子活的心驚膽戰的人都匍匐在他腳下,可眼下,最要緊的是他的性命。
如今前有狼后有虎,如果連吳峰都走了,那他的性命都成問題,還談什么大計?!
見恭王猶豫,令長史呵了一聲,呼出些殘余的留在胸口的濁氣:“王爺,除了吳峰,沒人能帶信出去了。至于您的安危,就跟您說的,您在晉地畢竟經營了十余年之久,杜閣老也有不知道的......咱們先找個地方藏身也就是了。”
他苦口婆心的勸,嗓子都快冒煙了也不覺得痛:“關乎日后前程的事,絲毫馬虎不得。”
從騙廣平侯世子、殺錦衣衛,逃出京城開始,他們就已經沒有退路了,既然已經沒有退路,那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把路給捋順。
什么找地方藏身,找地方藏身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辦到的事。
恭王仔細想了想,忽而問道:“咱們如今是在武安地界,不如倒回去廣平府如何?”
廣平府知府之前是恭王屬地的官員,后來升任京官,又被外放到了廣平府,憑借這中間曾有的莫大牽扯,廣平府知府劉百川那里倒是一個能去得的地方。
令長史果然點了點頭:“劉知府雖然曾在咱們屬地為官,可他升的早走的早,連杜閣老也未必清楚他底細,可以一去。到時候我們先去給您探路,若是他可靠,您可暫時藏身,而吳峰正好前去大同送信。”
不僅是大同,恭王嘴唇動了動,最后到底還是沒出聲,他迫不及待想在鎮南王來之前把晉地這五萬九千護衛都握在手里,可是如今不是時候,遠不是時候。
思索半響,他覺得為今之計也只有如此,便點了點頭:“就照令長史你說的辦,只是......”
令長史立即明白他的意思,看了一眼如今剩下的人數,壓低了聲音:“如今咱們只剩十七人了,留十個人在您身邊,放七個人按照咱們原本的既定路線走下去吧......”
至少能轉移一些錦衣衛的注意力,減輕他們自己的壓力,否則再被錦衣衛這么追著跑,再交手不到幾回,他們可能就要成刀下亡魂了。
恭王一錘定音:“就這樣吧!”
既然連恭王都這樣說了,吳峰自然沒有意見,令長史就跟吳峰商量著選了十個人留在恭王身邊護著他去廣平府,另外七個人分頭引開錦衣衛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