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已過了中秋節,天氣一天比一天涼,幾場秋雨下來,太陽接連七八天不露面,愈加陰冷。院子里墻根下已經生了厚厚的苔蘚,墻頭幾株枯黃的狗尾草在秋風里瑟瑟發抖,滿院凄涼。
管事適才來過了,唉聲嘆氣地告訴月華,田里的租子還沒有收上來。那些佃戶好似是受了誰的煽動,或者是串通好了,以各種各樣的推脫借口,說拿不出租子。
今年風調雨順,是個好年頭,田地肥沃,都是上好的田土,若是有兩戶實在拮據,月華不介意免去他們的租金,但是這樣起哄拒交,明顯就是有人暗中煽動,故意為之了。
店鋪里這些時日生意不景氣,早就眼巴巴地盼望著租金收上來,好貼補著發伙計的工錢,誰料想竟然又有人從中作梗.居心叵測。老掌柜利用他的人脈打聽了,果真又是廉氏的功勞。
這是要趕盡殺絕么?早就知道廉氏睚眥必報,必然不會輕易善罷甘休,但是沒有想到她竟然會用這樣陰暗的手段。
是撕破臉對簿公堂,還是放下自己的尊嚴,忍氣吞聲地四處求告?
月華暗自苦笑一聲,公堂的門從來不是為她這樣的人打開的,即便侯府沒落,但是對于她褚月華來講,也是蚍蜉撼樹。四處求告,又可以求誰呢?
月華站在院子里,望著沉沉的天色,兀自呆立半晌,覺得那漫天密布的烏云就好似籠罩在自己的頭頂,雨滴搖搖欲墜,壓得心口都窒悶起來。她向著門外走,有些失魂落魄,香沉急匆匆地追出來:“小姐,您做什么去?看樣子一會兒還要下雨呢。”
月華回頭笑笑:“不礙事,我出去走走,一會兒就回來。”
“您等著我去取傘。”
香沉看月華的臉色,那勉強彎起的笑意就像天上的云彩那般厚重,壓得她心里也沉甸甸的,揪得心疼,忙不迭地往屋子里跑。
“不用了,我就在附近走走,你幫我將雪梨燉上吧,一會兒回來正好喝。”
月華說著話,就已經出了院子,待香沉取了傘追出來,人已經沒有了蹤影。
月華緊緊衣領,低著頭,漫無目的地沿著長街一路走,不覺就到了北安門,出了這里向西行不足二里,有一片楓林,里面便是月華父母的陵墓。
這樣的天氣,出城的人并不多,更何況是單身女子?月華單薄的身影就有些醒目,被守城的士兵在后面悄聲議論了兩句。
她只做充耳不聞,這些時日的流言蜚語已經灌滿了她的耳朵,其他的,再也進不去。她低垂著眼簾,注視著自己腳下緩緩綻開的月白裙擺,她親手繡了一副江南煙雨圖在上面,不過是寥寥幾筆的畫樣,絲線勾勒了遠山,樓閣,煙雨中的江面孤舟,她選了幾十種深淺不一的青色或灰色繡線,栩栩如生。隨著自己的步履搖曳,那煙雨愈加飄渺,群山,孤舟都活靈活現起來。
每次拿起繡針時,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母親,這幾日,她愈加思念,就像阿娘剛走,她住進常樂侯府那幾日一般,夜里輾轉反側,眼前總是阿娘的音容笑貌,和綿延不到盡頭的絲線。
她想去看看阿娘,向她訴說自己的艱辛與委屈。
遍林的楓葉飽經了風霜的磨礪,又經過數日雨水的洗禮,紅得熾烈,紅得妖艷,如火如荼,透出飽滿的光亮。
這塊墓地是父親早年就為自己選下的,他說秋風吹起的時候,那如火的赤紅就是他誓死捍衛長安的心,更是他的將士們鮮血染就的熱烈,可如今看在月華的眼里,她覺得灼目般刺痛,眼睛里忍不住就已經先飽含了熱淚。
她沿著林中小徑走進去,踏著一地暗紅如血的落葉,輕聲地喚了兩聲:“魯伯?”
林子里寂靜無聲。
難道魯伯不在,進城添置糧米去了?
魯伯原本是父親的一個部下,后來戰爭中腿部受了重傷,就退隱了。當年得知父親噩耗以后,自覺到這里結廬而居,做了守墓人。他腿腳雖然不靈便,但是耳力是極好的。
月華疑惑地徑直向里,眼前豁然開朗時,卻不由驚呆在原地,如遭五雷轟頂。
眼前父母的陵墓平日里有魯伯照看,每日香火繚繞,墓前也整潔。今日里供桌翻倒,一片狼藉不說,那漢白玉墓碑竟然也斷裂開,墳墓上的許多青石被扒落下來,丟得四處皆是!
再逢連日陰雨,紅葉遍地,滿目猩紅!
她站在原地愣怔半晌,身體里猛然間被抽離的氣力與思想方才慢慢地回來,猶自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以為只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