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孤寒向著月華伸出手,將她從地上攙扶起來:“若是旗開得勝,朕也自當重重有賞。你義兄也必當大用,宏圖大展。”
月華勉強按捺住心中澎湃之意:“妾身相信,義兄絕對不會辜負皇上的厚望。”
陌孤寒將她散落在鬢邊的長發綰到耳后,那指尖上竟然又生出纏綿的意味來,帶著無法淡然的輕顫。
只是月華見他陰晴不定,脾氣喜怒無常,那眼角眉梢的脈脈情意便好似做戲,真真假假,辨分不清,心里那些旖旎的兒女情長盡數消散,嬌憨的小女兒情態也不復再見。愈加恭謹。
陌孤寒緩緩垂下頭,在她光潔如玉的前額上,輕輕地印下一個唇印,猶如蜻蜓點水。
月華濃密的睫毛輕顫,在眸底投下一重剪影,遮掩了眸中的萬千情緒。
陌孤寒微微抬頭,似是自言自語一般:“步塵,適才皇后的話,你可盡數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
冷不丁一聲鏗鏘應答。
月華一驚,抬臉去看,屋頂上棉絮一般飄落下一團人影來,著一身黑色夜行衣,便如僵木一般,令人感受不到絲毫生氣。
她早就聽說帝王身邊都有暗衛,幾乎全天十二時辰暗中保護。武功登峰造極,能氣息盡斂,莫說常人,即便是嗅覺靈敏的靈物幾乎都感受不到他們的存在。月華今日一見,才知傳言不虛。
步塵向著陌孤寒與月華一拱手,抬起臉來,月華方才看清他的英朗眉眼,可不正是那日在繡莊門口對自己下了狠手的那個車夫?
她情不自禁地退后半步,步塵歉意地對她道:“臣下以前對娘娘多有冒犯,還請娘娘恕罪!”
言罷單膝跪地,對著月華誠心誠意行了一個大禮。
那日之事原本便是陌孤寒的命令,怪不得他,月華恩怨分明,抬手道:“一場誤會而已,步大人不必多禮。”
“他是朕的貼身侍衛統領,你就叫他步塵就可以。”
陌孤寒輕咳一聲,對于自己當初的莽撞也覺得有些微尷尬,慌忙轉移了話題,徑直開門見山吩咐道:“軍情如火,事不宜遲,朕給你擬一道密旨,另賜金龍令,你即刻便出發快馬加鞭至西涼邊陲。這一重任朕交予你身上,你不懂行軍布陣,至邊關以后,便去尋褚慕白,按照朕的計劃行事,小心謹慎,不可輕易走露半點風聲,給對方可乘之機。若有膽敢違抗旨意者,殺無赦。”
“遵命。”
陌孤寒瞬間意氣風發,從一側取過邊關地圖,鋪展于案上,將自己多日以來籌謀的對敵計策指點于月華與步塵知道。
月華并不懂行軍布陣,只是見陌孤寒的手指躊躇滿志地在地圖之上跳躍,眉眼飛揚地叮囑步塵,方寸之間,竟似在指點江山,一副鄙睨天下的豪情壯志,渾身帝王霸氣,又情不自禁地入了迷。
三人全都徹夜未眠,毫無睡意,有激動,有興奮,還有滿腔豪情,躊躇滿志。
只待東方一片澹白之色,已經到了陌孤寒早朝時間,他方才戀戀不舍地收了地圖,轉眼見月華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一片癡迷神色,忍不住眉眼飛揚,唇角微微勾起,心中滿是志得意滿。
“步塵,不用等早朝結束,城門一開,即刻西去,朕備好慶功酒,等你們凱旋的好消息。”
步塵將密旨與金龍令小心收好,拱手退下去,榮祥進來伺候陌孤寒更衣早朝。
陌孤寒心潮澎湃,激動難捺,依舊精神抖擻,心疼地揉揉月華的頭頂:“讓你陪朕枯坐一夜,辛苦你了,趕緊回去休息。”
月華徹夜未眠,也絲毫不覺困倦,莞爾一笑:“不用妾身伺候皇上更衣嗎?”
陌孤寒蹙眉玩笑:“罷了,皇后穿衣的手法委實不敢恭維,有待加強。”
月華知道他是在調侃自己那日在蘭湯泉中過于手忙腳亂之事,抬眸嬌嗔道:“皇上便就這樣喜歡看妾身出糗么?”
紅燭跟前一雙妙目,含嬌帶嗔,脈脈盈盈,燭影跳躍,璀璨流轉,陌孤寒也覺得片刻恍惚,有些癡了。
月華送走陌孤寒早朝,轉身回到清秋宮,才覺得困倦,懨懨欲睡。但見天色已然不早,不敢耽擱,用冷水洗過臉,勉強打起精神,至太后宮殿請安。
她來得有些遲,后宮里幾位妃子已經全都到了,難得湊到一起能聊得熱火朝天。
她還未撩簾進門,就聽到泠貴妃銀鈴一樣嬌笑。
“聽說昨夜里皇上心血來潮,竟然傳召皇后娘娘了?”
“心血來潮”四字用得妙,別有深意,雅嬪便湊趣跟著笑:“聽說皇后與皇上昨夜徹夜未眠,就在御書房枯坐一夜。皇后娘娘怎么就這樣不知情趣?”
泠貴妃“咯咯”嬌笑,聲音愈加得意:“本宮也委實覺得不可思議,皇上面對佳人,千金一刻,竟然燈前枯坐,大眼瞪小眼,如何能不心猿意馬?”
月華踏著泠貴妃的話音撩簾進去,笑吟吟地看著她,一點也不著惱:“久看不厭,這原本便是夫妻相處之道,自然是泠貴妃無法體會的。”
泠貴妃一噎,臉面瞬間漲成青紫色,她雖然貴為貴妃娘娘,但是說白了也就只是個妾室,沒有夫妻正統名分。
她恨聲道:“那便祝愿皇后娘娘與皇上這樣一輩子相敬如賓。”
月華并不以為意,見一旁君晚也在,臉色果真是好了許多,已經見到紅潤:“君淑媛看起來氣色不錯。”
君淑媛沖著月華福身一禮:“謝皇后娘娘關心,這幾日進食便如尋常時候,不再那樣反胃了。”
她站起身來,亭亭玉立,如病中捧心西施,愈加招惹人疼惜。
一旁雅嬪“嘖嘖”稱羨:“看君淑媛腰身依舊這般玲瓏,似剝皮嫩柳一般,不盈一握,看來是應該多多進補才是。”
泠貴妃自鼻端冷哼一聲:“看你說這糊涂話,君淑媛剛剛有孕兩個多月光景,若是就顯了腰身,豈不就有了貓膩?”
她身后跟著的貼身宮女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慌忙用手掩住嘴巴遮掩失態。
“水遙你笑什么?”泠貴妃斜眼問她。
水遙掃一眼君淑媛:“奴婢突然便想起冷宮里的一位主子來了。”
“你說的是賢嬪那樁荒唐事吧?”泠妃意有所指地掃了君淑媛的肚子一眼。
水遙點點頭:“是呢,若是君淑媛的肚子果真迅速便顯懷,豈不像賢嬪那般欺君罔上嗎?”
水遙所說的賢嬪,月華知道,當年關于賢嬪的事情,在宮中可是鬧騰出一陣軒然大波,為此事許多人受了牽連。
賢嬪同樣是太后給陌孤寒挑選的妃子,兄長是地方上不大不小的父母官,陌孤寒對她也是不冷不熱。
她為了爭寵,也為了固位,竟然動了歪心思,串通太醫院的御醫,謊稱自己身懷有孕,自三四個月之后,便用棉墊藏在衣服里,冒充胎兒,一直隱瞞到即將臨盆。
那時候恰逢三伏天,衣服穿得少,她肚子里一直捂著墊子,悶不透氣,就悶出許多痱子來,瘙癢難耐。她要經常摘下來透氣抹粉,自然就有露出蛛絲馬跡的時候,更遑論宮中四處都是耳目。
有一次宮中宴會,一個宮女在上湯的時候,不知何故,突然雙手一滑,那湯汁直接灑在了她隆起的肚子之上。
湯是剛剛燒開的,仍舊滾燙,宮女自己燙得呲牙咧嘴,那賢嬪竟然恍然未覺。
宮人忙不迭地跪下,給她擦拭衣襟,她方才醒悟過來,站起身左躲右閃,竟然被那宮人手忙腳亂間,將肚子里的棉墊扭扯得變了形狀。
當時太后在場,立即變了臉色,傳喚嬤嬤尋僻靜處查驗賢嬪有無燙傷。
賢嬪雖然百般推拒,但是太后的命令不敢違抗,自然就露出了馬腳。
此事非但那位賢嬪,還有這位明顯受人指使,別有用心的宮人,就連太醫院里也有許多人受到牽連,均被治罪。
賢嬪欺君與崔昭儀早產,這兩件事情,接踵而來,令太后在太皇太后跟前是徹底沒有了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