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聽聞果真有戲,立即深究下去,一番盤查便知道,當初周遠進宮,那都是陸襲這個小丫頭給上下打點,然后走了后門,才有了報名參與考核的機會。
這個丫頭可不簡單,宮里宮女那么多,誰有這樣的本事?
的確,她當初是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的,向陽花木早逢春,別人也都上趕著巴結。但是,一個沒身份,沒背景的小丫頭,能獨立完成這樣的事情,將門路走進太醫院,那就令人刮目相看了。
太后并沒有急著宣召她過來問話,而是先找了浣衣局里的管事嬤嬤。
管事嬤嬤聞聽竟然太后娘娘宣召,激動得無以復加。她雖然是個管事嬤嬤不假,但是在宮里,這種活計那是卑賤的,見了主子們都要繞著走,免得沖撞,更不用說到主子跟前走動了。
她先是自省了一通,確認最近好像并沒有犯下什么過錯,然后麻利地換了一身上得臺面的干凈衣服,用篦子蘸著唾沫將頭發抿得紋絲不亂,然后重新凈了頭面,就跟隨著傳話的小太監,慌里慌張地去了瑞安宮。
太后端坐在暖炕上,手邊放了兩三樣茶點,她用指尖掂著一塊核桃酥,翻來覆去地看兩眼,然后放進碟子里,顯然沒有什么胃口。
婆子抻抻脖子,將嘴里的口水吞咽下去,感覺那茶點香甜的氣味將自己口腔里的唾沫全都勾引出來了。
太后撩撩眼皮,吩咐一旁伺候的宮人:”將這點心賞給她。”
小宮女把盤子端到跟前,一雙小嫩手就跟三月里的小水蔥,婆子伸出去的手像一截老樹皮一般,她自慚形穢,趕緊慌里慌張地縮了回去。隔著袖子接過盤子:“多謝太后娘娘賞。”
太后微微一笑,開門見山地問:“聽說你手下有個宮女叫做陸襲,原本是太皇太后宮里的?”
婆子心肝一顫,不明所以,中規中矩地回:“是的。”
“這丫頭做事可規矩?”
婆子不明白太后何意,說話就折中了一些:“做事倒是也勤快,也有眼力界。”
“哀家不是問你她做事如何,哀家想知道她是否安分?”
婆子訕訕地笑:“整個宮里怕是就屬我們這里活計最是辛苦,她們平素里恨不能一個人劈成兩瓣來使,哪有那些雜七雜八的心思?”
“是嗎?”太后漫不經心地應聲:“我怎么聽說這個丫頭不分,有些狐媚。”
婆子因為剛剛受了周遠的好處,又害怕牽連自己身上,太后怪責自己管教不嚴,所以回話的時候多少留了點口德:“回太后娘娘話,婆子對于她們這些丫頭們一向是嚴加管教,所以她們還真沒有什么機會。”
“沒有機會?”太后一聲冷笑:“那哀家怎么聽說,你手下有宮女夜間出來跟男人私會呢?”
婆子駭了一跳,“噗通”就跪在了地上,面如土色:“怎么可能呢?娘娘,這是誰在背后胡說八道?”
太后和緩了臉色:“那你老實告訴哀家,前日夜里,那個叫做陸襲的丫頭在哪里?”
婆子有些莫名其妙,不假思索:“前日忙碌了一天之后,自然是都歇下休息了。”
“那怎么會有人捉到她在假山后面與人私會呢?你老實告訴哀家,哀家不會追究你的責任。”
婆子仍舊極其堅決地否認了:“不可能的,太后娘娘,那些卑賤的丫頭們都是住的大通鋪,夜間做完活計之后,婆子我清點過人數,然后就直接落了鎖,誰也不能出來。就連如廁也只能在屋子里的便桶里解決。”
太后聞言,多少有些失望,感覺就像是好生一條線索,被人剪斷了一般。
她不死心,再次追問一句:”你確定她出不來?”
婆子再次點頭:“那通鋪有多擠太后娘娘您是不知道,這下個炕小解的功夫,回去就躺不下了。她若是果真能跑出去,大風小氣地凍個半死回來,一個屋子里住著的,肯定知道。”
太后沮喪地嘆口氣:“那我問你,你可知道這陸襲與太醫院的院判周遠有沒有什么關系?”
婆子一聽這個立即就精神起來,點頭如搗蒜:“兩人是老鄉呢,陸襲在我那里大概是覺得憋屈,跟周太醫說了,周太醫立即向著婆子求情,讓我關照她呢。”
“就僅僅只是老鄉?”太后眸光閃爍,繼續追問。
婆子不懷好意地笑:“反正周太醫是這樣說的,別的老奴就不知道了。”
太后不說話,暗自沉吟半晌,然后沖著婆子招招手:“你起來吧。”
婆子如釋重負,站起身來,手里仍舊端著那碟核桃酥。
太后一指桌上另一疊點心,吩咐宮人:“將這碟點心也一并包好,一會兒交給她帶回去吃。”
宮人應聲,端過兩碟點心,下去尋油紙包了。
太后這才低聲對婆子道:“哀家交代你一樣事情做。”
婆子見太后說話一臉凝重,竟然無端升起自豪感,覺得自己好似得了重用一般。她探過半個身子,弓著腰,就像一只蝦米。
“太后娘娘敬請吩咐。”
她的頭上有一種難聞的腥味,太后聞著幾欲作嘔,身子向后靠了靠,掩著鼻子不悅地吩咐幾句。
婆子眉開眼笑:“太后放心,此事全都包在婆子身上,鐵定給您辦得妥妥的。”
太后笑笑:“事成之后,莫說是幾碟點心,哀家賞你一頓席面。”
婆子興高采烈地下去,眉飛色舞,格外得意。
這幾日,陸襲的差事很輕松,不再像以前那樣累死累活的,還要忍受管事嬤嬤的打罵。所以,她一見到婆子回來,立即直起身來,討好地笑笑:“嬤嬤回來了?”
婆子極傲慢地“嗯”了一聲,打量陸襲時的目光有些異樣。然后大搖大擺地從她跟前過去了。
陸襲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想想放下手里的活,跟上去,殷勤地問:“用婢子給您倒杯熱茶嗎?”
婆子又扭過身來瞅了她一眼,有些古怪,然后點點頭:“也好,剛吃點心吃得有些口渴。”
陸襲立即跑去倒茶,一起做事情的宮人們不屑地自鼻端冷哼一聲,滿是酸意。
婆子捧著點心徑直回了,陸襲絲毫并不理會別人的嘲諷,端著茶進了婆子的房間,婆子正盤腿兒坐在炕上,津津有味地吃著手里的點心。見到陸襲進來,眼皮都不撩一下。
陸襲上前,將茶水恭恭敬敬地遞上去。婆子心情好,賞了她一塊。
陸襲如獲至寶一般,連聲道謝。
婆子撇撇嘴:“要不說此一時彼一時,想當初你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的時候,這點心對于你來說,怕是都不屑一顧吧?”
這話是實話,但是陸襲哪敢應著,在她跟前顯露絲毫曾經的優越感?
“哪里?當初也不過是個奴才而已。”
“你倒是知道自己的本分,”婆子輕嘆一口氣:“看你這樣乖巧,有些話婆子倒是想勸勸你。”
“陸襲有哪里做的不好,嬤嬤盡管直言,婢子巴巴地盼著呢。”
婆子放下手里的點心:“你可知道,適才太后將我宣召過去做什么?”
陸襲搖搖頭:“想來是嬤嬤一直兢兢業業,太后她老人家終于覺察開恩了?”
婆子笑吟吟道:“兢兢業業倒是有的,但是太后開恩賞賜這些點心給我,卻是因為另外一個緣由。”
“為什么?”
“這件事情和你多少也是有些關聯的。”婆子故意兜了個圈子。
“跟我有關聯?”陸襲有些詫異。
婆子輕哼一聲:“我問你,你跟太醫院的周太醫是什么關系?”
陸襲的身子輕微一震,隱約覺察不妙,面上依舊云淡風輕,輕描淡寫地道:“我們兩人是老鄉,入宮之前就是識得的。”
“僅僅只是老鄉嗎?”婆子繼續追問:“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有沒有別的什么關系?”
陸襲心里頓時惶恐警覺起來,覺得婆子今日說話明顯就是話里有話。
她勉強一笑:“還能有什么關系呢?奴婢倒是眼巴巴地盼著有呢,也好沾點光不是?可惜高攀不上。”
“沾光?到時候自己怎么死的怕是都不知道呢。”婆子又是一聲冷哼:“沒關系倒好,否則我也保不住你。”
“怎么了?”陸襲強作鎮定:“嬤嬤如何這樣說話?”
婆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實話跟你說了吧,今日太后將我們幾個管事婆子叫過去,好生敲打了一番。訓斥尚衣局和尚食局里的管事,罵得狗血淋頭,說她們御下不嚴,對于宮人們管教不利。倒是我這次好不容易脫了厄運,反而得了賞賜。”
“那要恭喜嬤嬤了。”
“那你可知道,為了什么緣故?”
陸襲搖搖頭,心里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請恕婢子愚鈍。”
婆子冷哼一聲道:“我聽說,是前日夜里,周太醫和宮里的宮女私會,被人撞見了。”
陸襲手里捏著的點心頓時被捏了一個粉碎,渣子掉落滿地,竟然也全然不知。
婆子佯作未見,伸手拈起盤子里的核桃酥吃,慢條斯理,假作優雅。
“還,還有這樣的事情?”
“可不是,若非太后聽聞此事以后,勉強壓了下去,如今在皇宮里怕是早就傳揚得沸沸揚揚,周太醫這差事和腦袋也保不住。”
“真的......是周太醫?”
陸襲的聲音里終于忍不住帶了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