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瞧見了,就算不說話,小公爺隔著老遠看夫人一眼,都溫溫柔柔的,別說夫人那個年紀的新媳婦挨不住,我這把老骨頭,看著都要臉紅了,羨煞人了呢”
這些都是好話,伴著清風,絮絮傳過來,落到顧云錦耳朵里,讓她不由自主就彎了眼。
原來,她與蔣慕淵相處的模樣,在旁人眼中是這樣的呀
她都不知道的時候,叫別人看著了,也跟著心生歡喜,必然是因為喜悅感染了人,就如手中的這一碗粥,甜滋滋的。
壽安也在笑,怕被墻壁另一側的聽見,她一只手緊緊捂著嘴唇,只是眼睛里的笑容滿滿溢出來,
她的眼睛明亮又靈動,就算不說話,只靠那眼珠子骨溜溜地轉,就是滿滿的調侃和打趣。
顧云錦看得分明。
姑嫂兩人打著眼神官司,彼此眼底皆是歡喜。
而下一瞬,壽安眼中的笑意凝住了,有一絲的悵然,連那抹光都一點點暗了下去。
顧云錦也怔了。
那一頭在說蔣仕豐。
“仕豐也是個疼妻子的,當年待他媳婦那叫一個捧著護著,要不然,他媳婦怎么那么多年都走不出來呢”
“將心比心,一個情種碰上另一個情種,當然走不出來,就是苦了孩子,沒了爹,娘又不疼。”
“為了孩子也該”
“不是有長公主寵著嘛,伯父是父,伯娘也是娘,真掰扯起來,郡主比好些父母俱在的姑娘都過得好。”
“也是,小公爺夫人與她好得不行,親姐妹似的,連姑嫂氣都不用受。”
那廂沒有說一句壞話,甚至是向著壽安的,可顧云錦知道,壽安聽著并不好受。
抬起手,顧云錦輕輕在壽安的肩膀上拍了拍,不想叫另一側聽見,她附耳過去,低聲道“別往心里去。”
壽安抿著唇,良久卻是笑著搖了搖頭,手指往前點了點,示意顧云錦與她一塊換一個地方。
兩人輕手輕腳走開,確定不會叫旁人聽見了,壽安才停下腳步來。
“她們說的也都是實話,”壽安笑了笑,道,“我沒有那么難過,我也的確過得很好,就像她們說的一樣,我比好些父母俱在的姑娘都過得好。
我原先就跟嫂嫂提過,父親走的時候我還很小,我連他的模樣都模糊了。
我是記不得,但母親肯定都記得,父親說過什么又做過什么,她必定記得一清二楚,太清晰了,所以她比我放不下。
我不怨她,反而會為了她和父親高興。
聽起來是不是很奇怪可我就是這么想的。
因為在他們的一輩子里,有一個人是全心全意去愛護他的,傾其所有,而那個人,也是他的心上人。
雖不能數十年相守,可兩情相悅,不是很好嗎
總好過活得長長久久,卻一顆心錯付。”
顧云錦訝異地看著壽安,她不知道壽安是這么看待的,而這樣的角度,顧云錦從未想過。
可順著壽安的思路去想,顧云錦又覺得的確如此。
前世,她被困在那一場絲毫不圓滿的婚姻里,要是真的能一拍兩散,往后自在逍遙倒也好,可哪怕是避到了嶺北,她依舊是楊家媳婦。
即便是真的能長命百歲,那日子也不見得多有意思。
若不然,她彼時不過二十五六,雖比不過二八年華的青春肆意,可還算得上好年紀,她卻對生死失去了執念,沒有那么強烈想要多活幾年的念頭。
臨終前耿耿于懷不忘的,不是什么紅顏薄命,而是死了之后要以楊家婦的身份收殮歸葬。
什么結發同心。
壓根不同心
她在白云觀里還與蔣慕淵說過,不愿自己死后血肉魂魄都鎖在楊家,彼時是感慨,但也是她的真實想法。
現如今,聽壽安說那么一番話,以己推人,方氏的這一生與前世的顧云錦截然相反,那她的念念不忘,也不是那么難以理解的。
壽安見顧云錦沉默,又柔聲道“所以啊,伯父與伯娘那樣很好,把彼此擱在心上,又能長長久久地執手前行,不像我父母似的,生死相隔。”
顧云錦聽出了壽安未說完的話,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道“我惜命,你哥哥他也一定惜命。”
壽安彎著眼笑了。
靈堂里,香燭燃盡,又換了新的。
天漸漸亮了,所有人的臉上帶著疲憊,皆是一夜未眠,年輕人還好些,年紀長些的都打不起精神來。
安陽長公主與蔣岳氏說道了幾句“我頭七那日再來。”
蔣岳氏點頭。
兩人熟悉,關系也不錯,蔣岳氏便沒有堅持送長公主登車,長公主攔她,她也就應承了下來。
顧云錦和蔣慕淵也一道回寧國公府,他回京只待幾日,后續還有許多事兒要辦,便是見縫插針,也要抽出時間來把事兒辦妥。
長公主心疼兒子,不講究那些虛禮,回府后直言讓他們自顧自去,不用到她跟前來講究那些規矩。
鐘嬤嬤得了信,讓廚房里備了熱水。
顧云錦催著蔣慕淵去梳洗,自個兒要開箱籠取他的衣裳,就見鐘嬤嬤抱著一疊衣物進來。
“小公爺離京久了,奴婢想著箱籠里的衣物都沒有曬過,上身大抵會不舒服,”鐘嬤嬤道,“只是這兩日落雨,沒法曝曬,便拿湯婆子將就將就。”
“還是媽媽仔細。”顧云錦笑了。
她拿了一套往凈室去,行至半途卻沒有聽見水聲,不由輕輕喚了聲“小公爺”
還是沒有動靜。
顧云錦繞過屏風,才發現蔣慕淵浸在熱水里睡著了。
把衣裳掛在屏風上,顧云錦心疼地看著蔣慕淵。
她知道蔣慕淵是真的疲了,這一路往回趕,沿途可能都沒有好好泡過一個熱水澡,前日進宮,也就只能簡單梳理,以免御前失儀,斷不可能如現在這般,真真切切放松下來。
放松得在水桶里就睡過了。
只是顧云錦不能讓他這么睡著,水會冷,人會著涼的。
“小公爺,”顧云錦走到桶邊,輕輕叫他,“小公爺”
蔣慕淵的眉頭皺了皺。
顧云錦卻笑了,彎下腰,櫻唇緩緩靠到他的耳畔“阿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