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云錦亦是一瞬不瞬地看著蔣慕淵。
陽光落在擦得锃亮的銀槍上,隨著槍花翻舞,光影變化間好看極了。
她倏然想到了北境的大雪,紛紛揚揚而下,在風中翻卷著,像極了槍花。
裕門關下的短暫生活,不及京中繁華,卻叫人十分懷念。
蔣慕淵與顧云齊比劃了一陣,也是過了手癮,便停了下來。
孩子們這才被嬤嬤們允許上前去,很快便圍住了他們兩人,嘰嘰喳喳地說了一堆話。
蔣慕淵柔聲和他們說了幾句,這才緩緩抬起頭來,視線落在顧云錦身上,他唇角一揚,眼中滿是笑意。
明明沒有說什么話,只這么一個眼神,便讓顧云錦也不由自主地想彎了唇角。
夫妻兩人留在西林胡同用晚飯,怕耽擱他們回府的時辰,因而開席也早。
府里如今就只顧云齊能陪著蔣慕淵吃酒,單氏干脆沒有開大席,長房、四房分開用,也方便徐氏、吳氏與顧云錦多說些貼己話。
用單氏的說法,是怕幾個小的吃飯太鬧,干脆全拘在長房,叫他們一小桌鬧去。
其實,豐哥兒他們如今吃飯是一點兒也不鬧的。
武人出身,無論是吃飯喝酒,都是大口大口的,不好好吃飯,哪里來的力氣,又哪里能長身子?
這群小的現如今滿腦子都是要快快長大,能練拳、能舞槍,恨不能一頓就吃成一個大胖子,哪里會挑三揀四讓奶娘們跟在屁股后面跑,一個個捧著碗兒吃得香極了。
四房里,顧云錦坐在徐氏身邊,娘三個也沒有吃酒,沈嬤嬤下廚給顧云錦做了兩道北地菜。
顧云齊和蔣慕淵小酌了幾盞,便低聲說著奔赴南陵的事兒,此番回京來,住不了幾日便要收拾南下。
“大殿下與我們一道走,”顧云齊說著便頓了頓,“行程上必然會耽擱。”
蔣慕淵對此也有數,他們兩人從北地回來,一路快馬,夏季白日長,能多行很多路,夜里也很少找宿頭,不似先前冬季,荒郊野外露宿,身子再硬朗也吃不消。
可添上孫祈就不同了。
別說孫祈的騎術不如他們,即便能跟上他們的速度,蔣慕淵也不好讓孫祈日夜兼程地趕。
等到了夜里,恐也不能隨意找個農家打發。
當然,孫祈若要表現一下,許是會堅持住。
蔣慕淵想了想,道:“南邊狀況,也不是我們早到一日就能早解決一日,路上盡量趕吧,大殿下既有那份心……”
話只說了一半,顧云齊也是聽出來蔣慕淵的意思了。
先前還未赴北境前,對于朝堂、對皇家那幾個表兄弟,蔣慕淵言語雖平和,但顧云齊總覺得缺了很多親近,但這數月在北地,許是離了京城,說話不用那么繃著,蔣慕淵言辭之間多多少少表露出了些不看好的味道來。
無論是哪一位皇子,蔣慕淵皆不看好,哪怕是圣上器重的三殿下,蔣慕淵認同對方的能力,但多的就沒有了。
顧云齊一直琢磨著,在圣上都未定下太子之前,作為臣子,不偏不倚才合適,而蔣慕淵又不僅僅是臣子,他的身份會更敏感,誰也不偏才好,可今兒品著,又似乎不是那么簡單的事兒。
以蔣慕淵的性情,這些情緒真要瞞著,顧云齊自問是看不穿的,可他能隱隱品出來,只是因為蔣慕淵沒有刻意收著,是做妹夫的信任舅爺們。
這么一梳理,顧云齊暗暗嘆息:往南邊去,真不是打仗平定反叛那么簡單的事兒了,牽扯了一眾皇子,蔣慕淵的立場比其他的將士更微妙、也更不好做。
旁人那兒,誰也管不上誰,但起碼,他們顧家是會幫著蔣慕淵的。
如單氏所言,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就那么幾盞薄酒,別說醉了,連影響思緒都難。
顧云齊在余將軍麾下數年,對他的狀況了解,也與蔣慕淵介紹了不少。
此時外頭慢慢有些黑下來了,徐氏也就不留他們,讓他們早些回府歇息。
馬車經過東街時,天光雖盡,燈火繁華,倒也補了不少光照。
聽風隨車,行至素香樓下,他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見二樓雅間里沒有燈光,他突的一愣,復又搖了搖頭,道:“今兒倒是難得。”
他轉過頭,剛想與車把式提來說笑一句,余光瞥見一著藏藍衣衫的身影從一處胡同里出來,轉了個彎,又繞進了另一處暗巷。
別看東街如此熱鬧,邊上連著的幾條胡同,有一些是很清凈的,只那么拐了個彎,愣是把一整條街的繁華都隔絕在了另一頭。
聽風常年在京里走動,對這些街巷都心里有數,擱在平時,他不見得會上心。
可偏偏那身影有些熟悉,他皺著眉頭想,就是想不出來。
聽風干脆隔著簾子與蔣慕淵說了一聲,也不用車把式停車,直接跳了下來,穩當落地,腳步飛快地跟進了那暗巷。
此處靜謐,連穿堂風都少了夏日該有的暑氣,透著些涼。
有幾家點了蠟燭,漏出來的那一丁點光,連巷子都照不全。
聽風沿著巷子看了看,在一處昏暗角落站定,他運氣還算不錯,等了大半時辰,便又看到了先前那身影。
那人從屋子里出來,悶著頭便往東街方向走,他腳步匆匆的,似乎也沒想到會被人盯著,根本沒有顧及左右,自然也沒有發現聽風。
出了暗想,東街上的燈火便傾在了他的身上,照亮了他的五官。
聽風這回看清楚了,不禁抿了抿唇。
那是賈理,是中軍都督府僉事賈桂府里的家生子,這兩年一直跟在賈琮身邊。
以前就查過賈婷上元時的案子,又因著先前賈婷與顧云錦換消息,聽風好生摸過賈家的底,對他們府里叫得上名字的人也有一番了解,他知道賈理這人,之前也打過照面,這才會看著眼熟。
卻是不知道,賈理此時進出這兒,是否其中有什么故事。
聽風想著之后讓施幺的人手稍稍盯一盯,收集消息便是如此,很多時候,最初的無心之舉反而能獲得一些收獲,當然,毫無作用也不少見,不過是多留個心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