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心宮西暖閣。
太皇太后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向嬤嬤替她按壓太陽穴。
“哀家這決心,下得比想象得快多了,”太皇太后苦中作樂般笑了笑,“都說年紀大的人,瞻前顧后,容易猶豫,哀家其實也猶豫,大抵是知道一只腳已經進了棺材了,不快些就來不及了,才心急火燎起來。”
向嬤嬤輕聲道:“您年輕時就是個果斷的性子。”
“年輕時好啊,”太皇太后道,“年老了講究端莊、慈愛,要做個晚輩們敬著的老太太,不像年輕時候,掀桌子都不怕。現在是想掀也掀不動,否則哀家就自己去江南了。”
向嬤嬤彎了彎唇角。
太皇太后能開口與她打趣說笑了,看來情緒已經穩定了許多,她也能放心了。
傅太師他們到了,太皇太后請人入內,卻不見馮太傅身影,問道:“太傅呢?身體還好嗎?”
曹太保嘆道:“原是一塊來的,剛出衙門時,他不小心跌了一跤,就趕緊讓人送他回去休息了。”
太皇太后聽著,心里一緊:“都是老骨頭了,跌一跤也不知道要緊不要緊。這樣,別講究那些虛的,先坐下給哀家說說嶺北雪災的事兒。”
傅太師開口,把下午眾人商議出來的結果一一稟明。
太皇太后認真聽完,又問:“這些章程還得整理了往南送,圣上看過了,若是不妥當,還得再商議,是這么個狀況吧?”
傅太師輕咳了一聲,臉上訕訕:“等不及圣上看了,小公爺的意思是就先這么做著,先把災情給穩住……”
“阿淵的意思……”太皇太后頷首,聲音壓低了些,道,“哀家還沒有問過阿淵的意思,想先聽聽你們的意思。今兒這些話,只管聽,也只管暢所欲言,哀家只聽真話。”
傅太師與曹太保交換了一個眼神,嘴上誠懇應了。
太皇太后道:“哀家對祈兒很失望,原想著他扶靈回京,如在文英殿時一般聽眾位指點教導,哪怕他經驗不足,有眾卿引路,將來總能有所增進。
可他不愿意回來,他聽不進哀家的話,怕也會覺得幾位的話逆耳。
朝野狀況,你們比哀家更清楚,長此以往下去,怕是要亂得再管不住了。
哀家想給祈兒時間,甚至也想過給栩兒時間,可時間不等哀家。
百姓等不起、江山等不起,哀家必須要找一個能當機立斷、力挽狂瀾的人。”
兩位老大人都是官場上摸爬滾打了一輩子的人,太皇太后說到了這里,他們哪里會聽不出其中意思。
太皇太后想扶新帝,想廢了江南朝廷,她需要有能力的人,需要能撐住局面的人,來保證這場帝位爭奪不僅是勝,而且勝得快,也勝得穩。
百官少動蕩,民心更不能因皇權爭斗而滑向混亂的一方。
不得不說,太皇太后能說出這么一番話,是下了大決心的。
曹太保先開了口:“您的意思是,小王爺?”
先帝南下之時,不止是皇子皇孫,宗親都帶走了,滿京城的,占了皇室止血還姓孫的男丁,就只有半途悄悄跑回來的孫恪。
“不,”太皇太后坐直了背,慎重道,“阿淵,哀家要把天下托付給阿淵。”
話音一落,兩人具是一怔。
廢孫祈、扶其他血脈登位已經是不容易的事兒了,他們也沒有想到,太皇太后的決心是這么大。
蔣慕淵是皇親不假,但他姓蔣不姓孫,這都改朝換代了。
一步差池,不說蔣氏一門千古罵名,太皇太后這樣主張蔣慕淵奪位的人,都是名聲盡毀。
“您……”曹太保的聲音和手都在發抖,“小公爺的確是有能力的人,可太皇太后,您確定嗎?這比您扶個奶娃娃上去垂簾聽政都難吶!”
“若是還能聽二三十年的政,哀家就真去了!”太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氣,道,“朝野內外要罵就罵,哀家不怕罵!罵哀家一人,能穩住江山太平,挨罵值得!
可哀家沒有那么長的命了,你們也是,我們都是前后腳要走的人,到時候,挨罵的是誰?”
太皇太后頓了頓,把今日與孫恪的對話都轉述給他們聽。
“恪兒說的,其實也是哀家不得不慎重的,”太皇太后苦笑,“你們也沒有想到,祐哥兒抓周時,竟會多出來一塊玉璽,而他一抓就抓到了。
等我們幾個走了,阿淵輔政,祐哥兒會怎么樣,我們都知道的。”
兩人沉默。
他們先前并不清楚當日發生了什么,但前幾天文英殿里,一眾人還在談論祐哥兒抓周,抓完了卻是誰都不提一個字,大伙兒都暗暗猜想,怕是中途出了些狀況。
只是沒有想到,是這么要命的狀況。
“太皇太后您說要聽真話,那我就說真話,”傅太師先開口,“若是太平時候,圣上跟前,即便有忠言逆耳的時候,但慢慢勸、慢慢引導,我們幾個倒下之前,總能有些效果。
我們之后,還有一眾忠心耿耿又有治國能力的文武臣子,能繼續輔佐圣上、甚至將來再輔佐繼任。
不說讓這江山更上一層樓,起碼能得個安穩,收成嘛!
可現在不太平了,‘慢慢’這條路眼瞅著是走不通了,我也只能另辟蹊徑。
您千萬別覺得,我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今天,臨到老了被您拐著去走改朝換代的路,一個不小心,不止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傅家的幾代榮光都折在我手里了,您千萬別這么想。
我跟曹太保、馮太傅有一點不一樣,我那長孫媳婦與小公爺夫人是親姐妹,將來啊,傅家就從幾代臣子搖身一變,成了皇親了。”
饒是太皇太后心情沉重,也被傅太師給說得連連搖頭。
如此艱難的路,傅太師反過來寬慰她,同行之中有如此能信賴之人,也給了太皇太后不少信心。
曹太保沖傅太師搖了搖頭:“這就要跟我們劃清界限了?”
傅太師問:“那你的意思……”
曹太保垂了眼簾:“我成不了皇親,我得再想想。”
能開玩笑,可見還能定下心來思考,太皇太后道:“太保細細想想,也請兩位把哀家的意思轉告給太傅。”
兩人從慈心宮出來,外頭的雪越發大了。
曹太保搓了搓手,道:“這是真的得變天了,走吧,去看看馮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