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崇禎和幾位輔臣商量好,或者說崇禎單方面地決定要詔徐光啟進京后,崇禎又想起來一事。
上次建奴圍困京城時,崇禎曾經在城頭上當眾說過要弄一冊漢奸錄,范文程必然名列其上。只是到現在還沒有真正地實施,所以崇禎又把這事兒給想起來了。
想要對比漢奸,就得用忠烈死國難的人來惡心漢奸,想了想,崇禎就記得一個叫倪元璐的官員赴了國難了,剩下的有限記憶里,盡量些嫌水涼的貨色。
崇禎想了想,開口問道:“倪元璐此人如何?”
溫體仁身為當朝首輔,別的不說,各個官員的資料可都在腦子里記得清清楚楚,當即便奏道:“回陛下,倪元璐本是天啟二年的進士,改庶吉士,授翰林編修。剛剛主持了江西鄉試,現下正在京師之中。”
略微頓了頓,溫體仁又道:“只是,此人性子剛硬,先帝時曾屢次三番頂撞魏公公,素來為魏公公所不喜。”
崇禎聞言,唔了一聲,便命內閣眾臣退下。隨后,又招了魏忠賢來,問道:“倪元璐怎么回事兒?跟朕說說。”
魏忠賢摸不清崇禎的想法,也不敢添油加醋地詆毀倪元璐,只是如實地奏道:“回皇爺的話,奴婢與那倪元璐多有不和。這人就是一塊兒石頭,官兒不大,脾氣倒是有幾分。
只是,這人心中頗為向著東林邪黨。只不過此人平日里忠于王事,倒也無甚劣跡。”
崇禎卻是冷笑道:“無甚劣跡?誰給你的膽子?若是有甚么劣跡,你魏公公是不是早就想辦法弄死他了?”
一番話卻是嚇得魏忠賢慌忙跪倒在地,叩頭道:“皇爺明鑒,奴婢該死!奴婢對皇爺忠心耿耿,求皇爺開恩?”
崇禎卻是道:“起來吧。你個老東西在想些什么,真以為朕心里不清楚?以后用不著整這些有的沒的。既然倪元璐沒問題,派人去傳話,朕要見他。”
等到一頭霧水的倪元璐進了宮,卻見崇禎正在御書房內批閱奏章。除了萬年不變地王承恩與方正化,還有魏忠賢也在場。
待叩見完崇禎之后,倪元璐見魏忠賢向著自己示好地笑了笑,當即轉過頭去,不再理會,讓魏忠賢鬧了好大一個沒臉。
崇禎心下暗笑,就得這樣兒,你們要他娘的內外和睦了,就該朕不痛快了。
崇禎也不理會這些破事兒,直接就對倪元璐道:“朕此番詔愛卿進宮,卻是有一事需要愛卿去辦。”
倪元璐也不遲疑,痛快地道:“請陛下吩咐,臣必盡心竭力。”
崇禎道:“嗯。此事說來也容易。之前建奴圍城之時,愛卿還在江西,只是回來后,想必也曾聽人說起過吧?”
倪元璐道:“回陛下,臣聽家人說起過那段時間的情況,百姓皆是稱贊陛下有成祖之風。臣亦心向往之,惟恨當時不能陪王伴駕,一睹陛下英姿。”
崇禎笑道:“剛才魏伴伴還說你倪元璐的脾氣又臭又硬,如果一見,也不盡然啊。”
不曾想,倪元璐也不管魏忠賢就在場,一句話就把崇禎給懟了回去:“啟奏陛下,諸葛武侯有云,近君子而遠小人。如今陛下卻寵信廠衛,臣以為非明君之所為。”說完就跪倒在地,等候崇禎處置。
崇禎這才真正地理解了前世的一句話。壞人干壞事不可怕,可怕的是好人以為自己在干好事,結果卻干壞事才可怕。
倪元璐是不是忠臣?敢于在魏忠賢一手遮天時硬懟魏忠賢,甲申國難死節的大臣,誰能說他不是忠臣?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忠臣,也更多地偏向于東林黨,認為崇禎重用廠衛是錯誤的。
可是,這能怪他嗎?畢竟時代的局限性導致了他的眼光看不了那么長遠。
崇禎苦笑了一下,這樣的大臣殺了可惜,不殺就惹自己生氣。算了,這樣的忠臣要是也當做東林黨給咔嚓了,自己就真的成了昏君了。
既然殺不得,就先好好解釋下吧。無奈之下,崇禎開口道:“倪愛卿先起來吧。朕也有幾句話要跟倪愛卿說。”
倪元璐這才從地上起來,說道:“陛下請講,臣洗耳恭聽。”
崇禎這才道:“倪愛卿可知我大明如今弊病所在?”
倪元璐即是直接回道:“啟奏陛下,臣以為,當今大明的弊病有三。其一,國庫空虛;其二,衛所糜爛;其三,官員上下貪腐。”
崇禎道:“不錯,可是愛卿可知這弊病根源之所在?”
倪元璐道:“臣愚昧,請陛下指點。”
崇禎嘆了口氣,說道:“根源在于,商稅。
方今天下,與其說是重農,不如說是害農。各種加派,都是加到了農戶的頭上,可是商人呢?
商人不事生產,雖然轉運貨物辛苦,可是獲得也是良多。但是,稅呢?
商人收入多,可是不納稅,農戶收入少,可是各種賦稅加派不斷,如此貧者逾貧,富者逾富。
朕聞,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可是如今的大明,卻是損不足而奉有余。此乃人之道,卻不符合天道。逆天而行,焉能不改?如此弊病叢生,也不足為奇了。”
倪元璐卻是如醍醐灌頂一般,只覺眼前豁然開朗,以前許多想不通的問題,卻是全然想通了。口中不斷呢喃道:“天道,人道。天道,人道。”
崇禎見倪元璐的樣子,知道其必然有所感觸,便接著道:“以魏忠賢的赫赫兇名,倘若真個要置愛卿于死地,愛卿今日可還能見到朕么?
愛卿以為東林黨都是正人君子,卻不知這些正人君子目無君父,下毒謀害先帝?”
之前陳仁忠等被抓了凌遲,世人都以為是因為這幾個串通謀害崇禎,關于天啟皇帝被人謀害一事,卻是被隱瞞了下來。
倪元璐此時乍聞這般消息,便如驚濤駭浪一般,整個人的世界觀幾乎都被摧毀殆盡。
崇禎見倪元璐神情迷罔,便示意魏忠賢取出陳仁忠、周延儒等人供詞,交給倪元璐觀看。
這一下,卻是險些氣炸了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