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能搞出冰來,那就沒得說,什么冰沙啊,水果冰啊一類的,弄點兒出來去哄皇后,剩下的妃子那里都送點兒過去。哪怕因為皇后懷著身孕不能多吃,但是看看崇禎皇帝特意命人弄出來的吃食,周皇后心中也是高興地。
崇禎的大小老婆們都很高興,還有比皇帝心中惦著自己更讓人高興的事兒么?
京城的百姓也很開心。八月份里賣的老貴的冰飲突然間就多了起來,價格也降了一些,這可是好事兒。尤其是冰決,尋常人家不能多買,但是咬咬牙買一塊回去敲碎了給娃子吃還是可以的。
那些讀書人也很開心。因為皇帝御駕親征,原本早該舉行的殿試便一拖再拖,拖到了如今已經八月份了,連中秋都沒能與家人一起度過的預備官老爺們覺得有了這些冰,這個夏天的尾巴似乎也不是那么難熬了。
但是京城里很多人不開心。尤其是很多勛貴家的公子爺,還有一些官老爺家的管家什么的,也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這么多大膽強人,毫不顧忌的就敢把這么多人的腿都給打折了,以致于京城最近一段時間內的跌打正骨大夫們很吃香。
不過沒關系,總是有膽子大不信邪的。
比如幾個國公家的小公爺,就表示誰敢動我試試。
然而現實總是那么打臉。
比如成國公朱純臣家的二公子,武定侯家的小公子,陽武侯家的小公子,誰也沒跑得了。都是被人把腿打折之后再扔到了各自的家門口。
成國公朱純臣陰沉著臉看著自己家的二兒子,怒道:“老子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沒腦子的東西!老子讓你在外招搖,可不是讓你去觸這種霉頭的!”
朱純臣的二兒子朱正遠看著自家老爹那張能擰出水來的黑臉,哭喪道:“爹,不是您說的要兒子在外邊闖些小禍什么的嗎?這事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兒,現在您還不替兒子做主?”
朱純臣聞言越發的惱怒,喝道:“那你知道不知道老子為什么要讓你在外招搖生事?”
朱正遠聞言,卻是顯得有些呆萌地問道:“為何?”
朱純臣痛心疾首地道:“一家勛貴,若是不出幾個敗家子,一家子全是圣人,誰敢用?你看看英國公家的張之極,不就是跟幾個蠻子約架,看看人家現在呢,一門兩公侯,這才是真正的簡在帝心!可是我們成國公一脈呢?若是再沒什么起色,只怕以后也只能抱著一個爵位混吃等死——關鍵是還得看皇帝是不是還想讓你混下去!”
朱正遠納悶地道:“那兒子今天也是惹事兒了啊,腿都被人打折了。既然有了這種污點,那皇帝還有甚么不放心的?”
老子真想把你再塞回你娘的肚子里去!朱純臣恨恨地想著:“你他娘的是不是傻,你看看人家英國公家的是怎么干的,再看看你們幾個蠢貨!那些賣冰的明顯就是宮里的,你們還那么明顯地去威脅他們,這不是找死是什么?”
朱正遠這下子便有些傻眼了:“那孩兒這腿就白斷了?”
朱純臣悶聲道:“不止是白斷,老子還得抬著你出去游街!讓世人看看,我成國公府不是那種優勢欺人之輩,這樣,也能讓皇帝放心。要不然,只怕今兒晚上就該有天命上門了。”
說完,也不管朱正遠怎么想,朱純臣一揮手招來管家,吩咐道:“命人抬著二公子,不用給他醫治,先在城里轉一圈,只說他胡作非為,被打斷腿也是咎由自取,與人無干。”、
朱純臣再是無能,畢竟勛貴們都是軍法治家,管家領命后,便喚人來抬起朱正遠往擔架上一放,抬起便往府門走去,完全不管朱正遠如何地掙扎慘叫。
所以這一天的京城百姓們也看了個樂子——七八家勛貴都抬著自己家的二公子小公子什么的,也不把傷腿蓋上,就這么大搖大擺地在京城晃了一圈后才抬回去醫治。
接著消息的崇禎皇帝卻是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這些勛貴也太能作了。生怕自己不敢用他們,所以派自己家不會襲爵的小兒子們出來犯點事兒——這樣就等于主動將把柄送到了自己手里,好讓自己放心地用他們。
畢竟沒有一個延綿接近三百年的勛貴家族,不太可能出現特別沒有腦子的情況。現在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皇帝重用武人,尤其是在英國公一門兩公侯的樣子擺出來之后,這些人的心可就更熱了。
可是問題在于,腦子是個好東西,并不是每個人都有。這七八家勛貴家的小公子就是典型,惹事惹到了東廠頭上。東廠做為皇帝的家奴,還會慣著他們的臭毛病?
尤其是在皇帝重用廠衛的情況下,打折幾個勛貴家小公子的腿算得了什么,又不是把要襲爵的嫡長公子的腿給打折了。
把錦衣衛送來的折子扔到一邊兒后,崇禎皇帝也不再去想這些勛貴的事兒了。左右都是要用這些人,用誰不是用?英國公年紀已經大了,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總不能靠著英國公和劉興祚撐起來這個天下。不過,勛貴們已經表態——求皇帝看一眼,求皇帝用俺們,俺們可是把用來鞭撻俺們的小鞭子都遞給您了啊。
崇禎覺得既然已經出現了這種開頭,那就是好事兒,明天的殿試或者可以再試探一番這些讀書人的態度?
等到了第二天的殿試之時,崇禎看著殿中仿佛鵪鶉一般的學子們感覺頗為蛋疼。
沒別的,人數也太他娘的少了。后世哪怕隨便拉一所大學的碩士都比這多的多。每三年就錄取這么點人,這官場不就跟他娘的一灘死水一般,沒甚么競爭活力了?
不過不管怎么蛋疼,事實總得一步步地來,希望明年的殿試能不一樣罷。
心中暗自想著的崇禎皇帝清了清嗓子開口道:“諸位學子能到這大殿中參加殿試,本身便已經說明了你們都是讀書人中的佼佼者,將來都是要為官的。”
“天子者,代天牧民。官者,代天子牧民。然而官字上下兩張口,一開一合之間,便關系民生,是以取才不得不慎。”
“朕今日殿試,也不再考較你們的文章學識。朕要考校的,是你們為官牧民的學識。所以,只有三道題,不限制甚么八股不八股的,你們便是拿詩歌作答也可以。”
一番話說完,崇禎便對王承恩道:“命人將卷子發下去罷。”
只是等這些士子們拿到試卷以后,卻是傻眼了。
第一題:你一路進京時經過了哪些州縣?人口幾何?如何看待一個州縣是否富裕?
第二題: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兩者不可兼得,舍魚而取熊掌者也。今欲兩者兼得,可得其法?
兩張紙,每張紙上面就只有一道題。便是多了一個字也沒有。說白了,就是由著你自己發揮。
只是在第一題上,便已經難住了九成的學子。這些東西鬼他娘的知道!老子不會!
可是不會也沒辦法,只得憑著一路上的大概記憶去寫出來,好歹也能混個過關。
只是這第二題是什么鬼?魚和熊掌都知道,這是出自《孟子》中的典故。但是下一句是什么?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這才是最關鍵的。
舍生而取義容易,不容易的是,如何既不舍生,又能取義——先生都是教的舍生取義,沒教過怎么樣走這樣兒的中間路線啊。
就算是自己知道,可是真敢答這道題么?可是不答這道題,這是天子殿試之時,到時候又該以什么樣兒的罪名論處?
幾百個學子的臉上開始滴答滴答地冒汗了。
時間一點兒一點兒的過去。一柱時香燒完,整個殿中的學子,能下筆答的出第二題的不過四十五人。
這四五十個學子一看其他人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心下卻是大定。既然其他人沒有答出來,自己卻答出來了,那么想必排名必然靠前。唯一所慮者,不過是這兩道題各自的分數有多少了。
“時間到!”
隨著王承恩一聲長喝,一直冒著冷汗未曾做答第二題的學子們也是長舒了一口氣。
終于不用再忍受這種非人的煎熬了。在良心的拷問面前,自己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道題。
不是沒有騎墻的辦法,但是不管怎么答,卻是都繞不過道義有虧這一條。
答了這道題的學子和沒有答這道題的學子,在起立后,卻是分成了兩派。答了的,覺得自己有希望進入一甲進士。
未曾作答的,則是心中暗自擔心。別說入選三甲了,便是今天不被定個君前失儀的罪名,只怕都是好的。
崇禎早就將士子們的情況收入眼底。也不去接王承恩呈上來的試卷,只是吩咐道:“將答了第二題的,和未答第二題的,分開后再呈上來。”
分撿的速度很快。等到王承恩再次呈上來之后,崇禎先撿起了作答了第二題的試卷,第一題直接看也不看,只看第二題的答案。
四五十份的試卷只看第二題,而且還是走馬觀花地掃上一眼,只沒多一會兒便看完了。
崇禎不理會下面那四五十個竊喜不已的學子,卻是拿起了另一堆沒有作答的試卷,隨手撿起一份,大略地看了看第一題的答案,便開口問道:“楊封?”
下面的士子之中,名叫楊封的聞言,意外地站出來躬身作揖道:“學生在。”
崇禎嗯了一聲,淡淡地開口道:“第二題為何沒有作答?”
崇禎的聲音不準不淡,讓人越發地猜不透他心中到底在想著甚么。楊封囁喏了半天,鼓足了勇氣道:“啟奏陛下,學生不知如何作答。故而不敢亂寫。”
崇禎的聲音依然沒有任何變化:“魚與熊掌之間,便這般難以兼得?朕看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答!”
楊封額頭上的冷汗更重,卻又不敢伸手去擦,忽然間卻聽崇禎皇帝語帶鼓勵地道:“盡管回答,朕恕你無罪。”
楊封聞言,便把頭一橫,猛地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也不管是否君前失儀了,鼓足勇氣朗聲道:“啟奏陛下,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學生以為并沒有第三條路可走。學生亦不知如何兩者兼得!學生不會蠅營狗茍!”
崇禎聞言,笑了笑卻沒有命楊封回到隊伍之中,只是從另一堆的已經作答的試卷中又抽出一份,隨口道:“許義?你來回答朕,如何魚和熊掌兼得?”
那四五十人一堆的士子中,當即便站出來一個約摸四十歲的中年男子,朗聲道:“啟奏陛下,學生以為,義之一字,便是舍生求之,亦不亦過。只是舍生亦求之不得時,便不如退一步海闊天空,留著有用之身再圖來事,亦為未晚。”
崇禎嗯了一聲,也不答話,就這么沉吟了半晌。
直到大殿中的人都開始心驚膽顫之時,崇禎皇帝卻突然拿起那一堆作答了第二題的試卷開始撕了起來。
等到撕完后,崇禎也不看下面那四五十人死了爹娘一般的臉色,直接開口道:“要么舍生取義,要么貪生怕死,有第二條路可以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是什么狗屁理論?面對建奴你也先投降再回來?和三姓家奴有何區別?”
“想要升官發財沒有關系。升官本身就意味著俸祿提高,朕也不會要求每個官員都如顏子一般。”
“哪怕不會做官也沒有關系。大明有的是做官的教材和例子,告訴你們怎樣去做一個能為國為民的好官。”
“可是,朕不能容忍的是不會好好做人!”
“兩面三刀,三姓家奴,哪個詞不是為了這種人準備的?”
一通火發完,崇禎卻是直接道:“凡做答第二題之人,皆罷。著該省學政廢其學籍。追回一切廩食及免稅等優待。這種人才,現在的大明不需要!”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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