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庭聞言大驚,叩首道:“陛下,不知臣所犯何罪,陛下不經三司便要直接定罪?”
崇禎笑了笑,對沈修庭道:“三國演義這本書,想必愛卿時讀過的,不知道那糧官何罪?因此單只愛卿的人頭是不夠的,朕要借的,還有愛卿九族人頭!”
沈修庭卻是不服,挺起身子對崇禎道:“此非行軍之時,民心亦未有變,陛下無故要誅臣九族,臣不服。”
崇禎看了看桌子上基本上沒有怎么動筷的酒肉,隨手抄起一盤,擲于沈修庭面前,問道:“那糧食呢?朕早先便有旨意,不許餓死一人,便是糧食,別說大明本身所調撥的糧食,便是從南洋諸番,也是購入了不少。可是如今,這藍田縣里又餓死了多少百姓?”
沈修庭深吸了一口氣,辯白道:“啟奏陛下,臣剛才便已經說過了,藍田縣所分糧食,不足這許多百姓食用,兼之外鄉災民也有逃難過來的,難免便會有人餓死。而且臣近日已經有所察覺,乃是縣尉趙經在私下倒賣糧食,臣正準備要將他拿下問罪。”
崇禎嘿然冷笑,正想說話,卻看到朱剛匆匆而來,當下便閉口不言。
朱剛來到崇禎身邊后,躬身道:“啟奏陛下,已經查明了,這藍田縣的糧食,起碼有七成被這狗官給私下里倒賣了。買家姓吳,乃是浙江那邊兒的大豪商。最近的一批糧食,約有五萬石,還在藍田的常平倉里。”
崇禎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神色,望向沈修庭,問道:“沈愛卿還有甚么說的?還有這位忠敬為國的吳公子?”
吳琦見來稟報的人一身飛魚服打扮,知道是錦衣衛的人,也知道這事兒已經再也瞞哄不住,當場便嚇得尿了褲子,吶吶不能言。
沈修庭卻伸手一指吳琦,怒道:“好啊,本縣還當你是故人之后,乃是為了藍田百姓而來,如今你卻背著本官干出了這等狠心狗肺之行!”
罵完了吳琦,沈修庭才對崇禎道:“啟奏陛下,臣確實不知這吳琦與縣尉趙經有所勾結。想來,定然是此人打著微臣的名頭與那趙經勾結一氣,倒賣了救災的糧食,臣一時失察,望陛下恕罪。”
麻賣批,到這個時候你丫的還不忘賣了隊友以自保!果然是甩得一手好鍋!崇禎看了看沈修庭,淡淡地道:“一時失察么,這罪名倒比倒賣救災糧食小了許多,了不起也就是發配個三千里而已。沈愛卿當真打的一手好算盤。”
沈修庭聞言,卻是臉色變的慘白。他又不是什么蠢蛋,怎么聽不出崇禎話里的殺意,這擺明了就是要拿自己的九族來安撫民心了。
果然,就聽崇禎皇帝接著道:“別說你有罪,便是你無罪,這人頭也要借來一用。安心的去吧,黃泉路上,有你九族之人陪伴,想來你也不會寂寞。”
不待沈修庭聞言,吳琦卻是磕頭道:“學生愿意出首,求陛下從輕發落。”
沈修庭聞言,心下更覺慘然。若是吳琦自己把所有的罪名認下,只要自己不死,便還有機會保得住吳氏的血脈,如今這吳琦自己跑出來檢舉,只怕他吳家上上下下再加上自己沈家九族,都要被殺個干凈了。
崇禎看了已經被嚇得尿了褲子的吳琦一眼,笑道:“若是你能從實招來,也無不可。”
吳琦先是磕了個頭,接著便伏低了身子道:“啟奏陛下,學生奉家父之命來藍田看望舊友,原本學生見藍田百姓遭了災,便想著回去后勸家父運些糧食前來接濟百姓。
只是不成想,這沈縣令說對學生說有一樁發財的大買賣,問學生感不感興趣。
學生一時糊涂,這才被這沈縣令拖下水,倒賣起了賑災用的糧食,共計十五萬石有余。
學生自知罪孽深重,只是家中老父確實不知此事,望陛下能從輕發落。”
崇禎皇帝根本就不知道十五萬石糧食有多少,但是就算是十五萬斤的糧食,只怕也不是個小數目了。
深吸了一口氣,崇禎沒有再理會吳琦,只是吩咐道:“將藍田縣的縣丞、典史、縣尉等人都帶過來。”
過了片刻后,主簿和典史都被帶到了崇禎的身前,只是縣尉卻沒有來。去找人的錦衣衛校尉躬身道:“啟奏陛下,藍田縣縣尉已經死了,系他人所殺,只是有人偽造了殺人現場,看起來像是自殺而已。”
崇禎此時已經根本不再去想這沈修庭到底是不是冤枉了。縣尉好好的能死在縣衙的后院,這里邊兒要說沒有什么貓膩,那除非他崇禎皇帝是個二傻子才會相信。
只是很可惜,他崇禎皇帝并不是個二傻子。
崇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發抖的藍田縣縣丞和典史,開口問道:“藍田縣縣令沈修庭倒賣賑災糧食一事,誰知道?”
藍田縣縣丞是個五十余歲的老油條,聽到崇禎問話,也沒有打聽崇禎的身份,只是打量了一番崇禎的裝扮后,臉上現出了一股欲言又止的神色。
崇禎知道這縣丞在擔憂些甚么,當下便向身邊的王承恩使了個眼色。
王承恩會意,向前半步后喝道:“此乃大明天子親至,你等老實的回答陛下問話才是!”
那縣丞看著王承恩雖然是一副平常打扮,并沒有穿著太監服飾,但是說話時,聲音里那種銳利卻是異于常人,想來便應該是宮中的內侍們才有的。
心中有了底的縣丞將自己的身子伏的更低了:“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縣令大人倒賣糧食一事,小的便是知道一些。縣尉趙經知道的應該最多,只是不知道甚么時候被縣令大人給殺了。”
崇禎嗯了一聲,問道:“將你知道的說出來。”
縣丞瞄了一眼癱在地上的沈修庭,心道沈修庭這回是栽定了,自己要不踩他兩腳,可真對不起他平日里對自己的好!
心中打定主意要送沈修庭去死的縣丞接著道:“啟奏陛下,大約是兩三個月之前,這位吳公子便來了藍田縣拜訪沈縣令。接著便是不停地倒賣賑災用的糧食。兩個串通一氣,大斗來的糧食小斗出不說,還在里面摻了許多的沙子和觀音土進去。
小的知道這樣會餓死人,倒是反對過,只是人微言輕,因此還惡了縣令大人。縣尉趙經曾經因為這事兒當面頂撞過沈大人,因此才被沈大人記恨在心。若不是小的平日里裝傻,只怕也要遭了沈大人的毒手了。”
崇禎意外地看了這縣丞一眼,問道:“那本縣的錦衣衛呢?你沒有找過他們?”
那縣丞苦笑了一聲,回道:“找過了,錦衣衛的軍爺也是沒辦法。只怕藍田縣百戶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哩。”
崇禎原以為是這藍田縣的錦衣衛也跟著爛透了,這才命田爾耕和曹化淳前來,而且還命魏忠賢向陜西加派西廠的人手,如今看來,這里邊兒可能還有其他的隱情?
好奇的崇禎皇帝問道:“錦衣衛的百戶也沒有辦法?還受了傷?你且說仔細了。”
縣丞聞言,便接著道:“回陛下,小的曾經找過此地的錦衣衛百戶,那百戶大人倒是幫小的向上官反應了。只是西安千戶所的千戶大人與沈大人有親,因此尋了個由頭,將百戶大人給打了一頓,差點兒便要打死。因此小的才說這百戶大人身上的傷都未必能好利索。”
崇禎的臉色卻是冷了下來。下面的錦衣衛還沒有爛,往上的倒是開始爛了,這他娘的,還能不能讓自己省心了!
旁邊兒的朱剛臉色也是一緊,事涉錦衣衛,本來自己也以為是藍田縣的錦衣衛出了問題,想不到現在已經牽涉到了千戶一級,這事情是越搞越大了。
就在朱剛心中胡思亂想之時,卻聽崇禎吩咐道:“朱剛,去尋此地錦衣衛百戶,帶來見朕。”
等朱剛領命而去后,崇禎坐在凳子上接著問道:“錦衣衛西安千戶所的千戶與這沈縣令有何親?”
那縣丞再拜道:“啟奏陛下,那西安千戶所千戶馬軍的妻子,原本便是沈大人的妻妹,兩人原本便是連襟。”
崇禎嗯了一聲,也不再理會縣丞,就這么坐在凳子上發起呆來。
大概半個時辰左右,去尋人的朱剛才匆匆而回,身后跟著四個錦衣衛抬著一副門板,上面趴著一個漢子,只用布蓋著身子,不時因為顛簸而疼的嘴角抽搐。
來到崇禎面前后,那名錦衣衛百戶已經是滿頭大汗。崇禎見他還想掙扎著起來給自己行禮,便制止道:“免禮罷。朕喚你來,是有些事情要問。”
這名百戶趴在門板上,只是不住地點頭道:“卑職錦衣衛藍田百戶所百戶王煜見過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崇禎嗯了一聲,問道:“方才藍田縣縣丞跟朕說,他曾因賑災糧食的事兒去尋過你,可有此是?”
王煜雖然疼的滿頭大汗,卻仍然點頭道:“回陛下,確有此事。大約是一個月前,藍田縣縣丞前來尋卑職,說是藍田縣的賑災糧食被縣令倒賣,他勸阻后反而惡了縣令,因此要卑職向上面報告。
卑職便去了西安千戶所上報,只是不想被馬千戶給杖責了八十軍棍。若不是卑職自幼習得一身武藝,比之常人更能挨打,只怕也挨不到今天了。
卑職唯恐沈縣令再暗害了縣丞,因此倒是倒百戶所中的人手多加保護。還有,卑職已經向著京城的北鎮撫司發了函,尋求上面的助力。只是不知為何,派去的人手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想來是耽擱在路上了。”
崇禎嗯了一聲,便接著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朕若有事兒,再傳喚于你。”
等到錦衣衛百戶被人抬了下去之后,崇禎才面色冰冷地望向了沈修庭:“都聽到了?莫非這些人都串通好了,一起坑害于你?”
早就面無血色,癱軟在地的沈修庭只顧著磕頭道:“求陛下開恩,求陛下開恩啊!”
崇禎卻是毫不理會,只輕笑一聲,開口道:“都說這天下是朕的,以朕看來,卻是你們的。你們這是以國為家,拿自己家的東西毫不心疼,卻唯獨把朕當成了傻子。
都說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可是朕看你們,卻是為官一任,禍害一方。都說是父母官,可是你們倒是把百姓當子女去疼愛啊,你們呢?誰管過百姓的死活?
若是百姓被你們逼的反了,朕肯定是要被這些憤怒的百姓拿去祭天的。而你們,只要轉個身子,便是新朝的從龍功臣。
好的很,當真是好的很吶。”
聽到這里,沈修庭臉上的神色已經是越發的絕望了,這下子,九族之中只怕是一個都剩不下了。
可是崇禎的話卻還沒有說完,后邊的話就像刀子一般的扎在沈修庭的心上:“你要朕開恩,可是你對你治下的百姓開恩了么?
朕已經命人去城外的亂葬崗上數尸骨了。亂葬崗上的尸骨有一具,便拿你九族里的一人去抵,若是有十具,便拿你九族中的十人去抵。九族不夠,朕不介意再加上十族!”
說完,也不理會被嚇得昏了過去的沈修庭,崇禎又轉向了吳琦:“還有你,這帶血的糧食可好吃么?沾了血的銀子揣在身上,就不怕有冤魂找你索命么?
別說你父親不知情,也別想著朕會放過他們。你賺了銀子,他們便錦衣玉食,你若犯了大明律,他們也須跟著去死。
對于你家,如沈修庭例,亂葬崗上的尸骸的數量,便是你家九族之人要抵命的數量,大人孩子全算上。”
吳琦此時卻是來了膽子,為了爭取能給吳家留下香火,便抬頭道:“陛下此言有誤。依大明律,凡年九十及七歲以下,非謀逆不得用死刑。陛下所為,實乃桀紂之舉!”
崇禎聞言,卻是狂笑道:“大明律?朕便是大明律!這被餓死的老百姓便是大明律!別跟朕說甚么禍不及家人,你的好處他們享了,你的惡處,他們也得跟著!
你給朕記住了,朕向來信奉的便是,九族不夠,十族來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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