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朱純臣與張之極二人身后跟著的一群人家丁不像家丁,同伴也不像同伴,但是二人一身的甲胄,還是讓衛所守門的士卒下意識的降低了防備,為首的小旗也靠近了幾步,開口道:“閣下是?”
朱純臣哼了一聲,從身上掏從五軍都督府大都督的印信遞了過去,開口道:“本公陪同陛下前來天津衛。”
朱純臣的話還沒有說話,剛過印信打量了一番的小旗就直接單膝跪倒在地了:“卑下見過公爺!”
向朱純臣見完了禮,這小旗才似剛反應過來一般,傻乎乎的抬頭望向了朱純臣:“陛下也來了?”
崇禎皇帝見這小旗的反應,忍不住哈哈笑道:“不錯,朕也來了,朕來看看將士們是如何過年的,與將士們一起過個年,可好?”
這小旗媽耶一聲,竟是一巴掌抽向了自己的臉龐,發現真疼!
疼,就說明不是在做夢,可是這事兒怎么就這么讓人不敢相信呢?天子跑到了軍營,還要陪著丘八們一起過年?
崇禎皇帝也被這個有些逗逼的小旗弄的有些無奈,干脆吩咐道:“去通知天津衛指揮使前來營門,且不要驚動將士們,朕只是隨便來看看。”
那小旗這才反應過來,匆忙間抱拳應了,起身便向著大營內跑去,快速的找到了正在飲酒的天津衛指揮使,將崇禎皇帝來前的消息說了一遍。
天津衛指揮使魯文海正陪著家人飲酒,沒曾想得到這么一個消息,頓時也顧不得喝酒了,匆忙的換上了一身盔甲便向著營門處趕去。
崇禎皇帝卻是有些無聊的跺了跺腳,手里捧著一個暖爐,笑瞇瞇的對朱純臣道:“看這營門處的士卒,倒真是有幾分模樣,朕心里可是高興的緊。”
朱純臣也是呵呵一笑,恭維道:“卻是當初陛下整治京營,又給將士們發足了餉銀,這老弱又大都轉為了屯墾,因此這常備的衛所,倒也是變了個模樣。
若是換了天啟六年以前來此,只怕又是另外一番模樣了吧?”
崇禎皇帝呵呵笑道:“變了番模樣好啊,有這樣兒的士卒守衛著我大明的疆土,百姓們也能安心。
百姓們安心了,朕的心吶,也就安下來嘍。”
正說話間,魯文海也趕到了營門處,直接向著崇禎皇帝等人所在的方向而來。
雖然崇禎皇帝一襲便裝,可是看看周圍人將其護在中心的模樣,再加上其他人的年紀也對不上,魯文海便直接到了崇禎皇帝身前幾步,拜道:“臣天津衛指揮使魯文海,見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崇禎皇帝伸出手虛扶了一下,笑道:“朕不請自來,只怕還擾了魯愛卿的家宴,倒是朕的罪過了。”
魯文海躬身道:“陛下能親來天津衛,天津衛上下無不倍感榮幸,又何來打擾之說?”
說完,魯文海又躬身向著營內一伸手,接著道:“陛下,請?”
崇禎皇帝哈哈笑了一聲,倒也沒再說別的,拔腿便往營內而去。
大營內過年的氣氛,較之崇禎皇帝一路上走來時見過的百姓家中更濃一些,時不時的就可以看到一群熊孩子手中拿著枝香,再拿著爆竹,隨手點燃后再甩出去。
當然,這么干的,大都是些男孩子,身著花衣的女孩子們就文靜的多,大半是手提著紅紅的燈籠跑來跑去,也不知道在玩些什么游戲。
崇禎皇帝笑瞇瞇的道:“都看到了吧?當兵不僅僅是吃皇糧,還在守護著自己的家人,還有大營外的父老鄉親。
若是沒有了當兵的軍人守護著這一切,烽煙起處,哪里還有這般的景象?人相食,鬼夜哭,血火滿人間啊。
現在呢?自己家的娃子來回的跑,大人不用擔心,自己家里有塊田能種,或者有份工能做,能賺到幾兩銀子,一家人開開心心的過年,還有比這更動人心神的景象么?”
其他人倒還好一些,唯有在倭國待了好幾年的施鳳來,聞言不禁感慨道:“陛下所言極是。
臣在倭國之時,那里的孩子又有哪一個跟眼前這些孩子一樣的?能吃得上飯便不錯了,誰敢想著穿新衣?”
魯文海也湊趣道:“何止是穿新衣?這衛里的熊孩子極多,除了女娃子,個個都能識得幾個字,比他們的爹可強的多了。
說起來也是托了陛下洪福,祖宗保佑,這些年的日子越發的好過了,現在的娃子,都開始挑肥揀瘦了。”
崇禎皇帝哦了一聲,笑瞇瞇的問道:“怎么回事兒?”
魯文海道:“還不是那誰家的,生了個大胖小子,那小子從小就不好吃肥肉,吃了便吐,被他爹揍了幾回也不改,無奈之下也只得由得他去了。
實際上,衛里這樣兒的孩子很多,大都不喜歡吃肥肉,說是一股子味兒,吃不慣,非得是肥瘦相間的或者是瘦肉才行。
天可憐見,這才幾年的好年景,就慣出來些這種混賬東西,再過上幾年這樣兒的日子,說不定會慣成什么熊樣兒。
可是微臣也沒辦法,說了好幾回也沒用,那些混賬東西誰也舍不得把那些小混賬們吊起來抽。”
噗嗤一聲,卻是崇禎皇帝忍不住笑了出來:“魯愛卿家中孩子也是這般么?可曾吊起來抽了?”
魯文海頓時漲紅了臉,訕訕的道:“回陛下,微臣管教無方,讓陛下見笑了。”
崇禎皇帝笑著搖了搖頭,也沒有再取笑魯文海,只是慢慢的向著大營里面走去。
遠遠的走過一隊巡夜的士卒,見到這邊指揮使大人親自陪著一群人在營地里面晃悠,雖然沒有過來盤問,卻紛紛投過來好奇的目光。
崇禎皇帝指了指巡夜的士卒,問道:“還有多少像他們一般的士卒?”
魯文海道:“回陛下,除了一個千戶所備戰之外,還有幾隊如他們一般的士卒,分批巡夜,剩下的都各自在家中陪著妻兒過年。”
崇禎皇帝笑著點了點頭,吩咐道:“走罷,去那個千戶所看看。”
魯文海躬身應了,便引著崇禎皇帝向著千戶所的營房而去。
此時的千戶所里已經是漆黑一片,好像外面過年的喧嘩跟這個千戶所沒有任何關系一般,崇禎皇帝也不禁問道:“這個千戶所怎么一點兒的動靜都沒有?”
魯文海躬身道:“啟奏陛下,依五軍都督府崇禎三年所定條例,凡逢年、節,衛中留千戶所,千戶所中留百戶所以當值,今年輪到這個千戶所當值,只怕將士們早就睡下了。
不過,陛下可以放心,待到后日,便會更換另一個千戶所當值,這個千戶所里的將士們便會進行休假了。”
崇禎皇帝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說什么,只是向著營房內而去。
營房門口值守的士卒見崇禎皇帝一行人過來,領頭的正是天津衛指揮使魯文海,便小跑過來,拱手道:“大人,可是有事情?要集結么?”
魯文海將目光投向了崇禎皇帝。
崇禎皇帝搖了搖頭,吩咐道:“不必了,你帶朕過去將士們也就是了。”
聽到朕這個字,值守的士卒頓時將身子挺直,應道:“是!”
大明的營房跟后世的營房差不多,一間屋子里面四張高低床——源于崇禎皇帝的惡趣味而已。
巡視了幾間營房,幫著幾個蹬了褲子的士卒掖了掖被角,崇禎皇帝又出了千戶所,長嘆一聲后卻沒有再說話,只是向著來路而去。
原本還想搞什么天子在軍營活動的想法被崇禎皇帝拋在了腦后,只是吩咐道:“讓還沒有休息的將士們,帶著孩子們一起過來吧,朕帶了些酒肉,吃喝一番也就是了。”
魯文海躬身應了,轉身去召集還沒有休息的將士們去了,崇禎皇帝卻對溫體仁等人開口道:“諸位愛卿,可有什么想說的么?”
溫體仁道:“啟奏陛下,臣今日方知軍伍之辛苦!”
朱純臣卻大大咧咧的道:“陛下,當兵吃糧,保家衛國,這不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兒么?還有啥好說的?”
崇禎皇帝卻是搖了搖頭,吩咐王承恩帶人去準備篝火之后才開口道:“誰沒有爹?誰沒有娘?打仗是會死人的!
想想在莫臥兒死去的那些將士們吧,想想那些戰死在遼東,戰死在勒石草原,戰死在朵甘思的將士們吧。
朕,帶了他們出去,卻沒能帶他們回來,朕,對不起他們的父母啊!”
朱純臣躬身道:“陛下此言太過了。自古有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打仗哪里能有不死人的?
死去的將士們替大明百姓打下了大片的疆土,讓大明百姓在一兩百里年之內不用為無地可種而頭疼,這是大功德,天下人感激陛下還來不及呢。”
有一個道理不用講,戰士就該上戰場,是虎就該山中走,是龍就該鬧海洋,誰沒有爹,誰沒有娘,誰和親人不牽腸,只要軍號一聲響,一切咱都放一旁!
崇禎皇帝的腦海里,突然就閃過了這首歌。
長嘆了一聲后,崇禎皇帝才再次開口道:“朕總想著替子孫后代抹去所有可能存在的敵人,讓我大明百姓萬世無憂,是朕太心急了啊。”
溫體仁躬身道:“陛下何必如此急切?天下之大,非是一角一隅,我大明已經占據了最好的一片土地,也有最好的百姓,只要我大明自身不亂,縱然滄海桑田,我大明亦將永存,陛下實在是多慮了。”
崇禎皇帝聞言,又是長嘆一聲,卻沒有再開口說話。
是朕多慮了么?或許是吧。
小冰河這種東西有多可怕,現在的你們,已經不用再操心了,也不需要知道了,因為現在是整個世界在為大明輸血。
可是,如果沒有朕,再有三四年的時間,就是神州陸沉,華夏陷于蠻夷之手三百年,直到四百多年后,那被打斷的脊梁骨,都還沒能完全直起來啊!
溫體仁見崇禎皇帝依然有些憂心忡忡的樣子,便再次開口勸道:“陛下豈不聞,若無外患,必有內憂?
若陛下將所有的敵人都殺光了,子孫后代又該怎么辦呢?躺在祖先的功勞簿上吃老本?一兩百年之后,豈不又如天啟年間一般?”
朱純臣斜了溫體仁一眼——這老東西含沙射影的罵誰呢?勛貴們招你惹你了?
但是溫體仁說的也是事實,勛貴們自土木堡之變后,就再不是瞧誰都戰五渣的勛貴了,除了英國公一系之外,基本上都在混吃等死,包括朱純臣自己。
沒等朱純臣想好怎么反駁,崇禎皇帝卻開口道:“朕擔心的,其實不是大明江山。
自炎黃以降,可有千年的帝國?姜子牙興周八百年,劉氏大漢也不過是短短四百載,我大明又能有多少年國祚?
朝代更迭,朕不擔心,大明若是亡于漢人之手,其實就像民間百姓說的,肉總是爛在鍋里,朕擔心的,是神州陸沉,是亡于蠻夷之手!
若如此,朕無顏見列祖列宗,爾等亦無顏見炎黃先祖!”
溫體仁心中一顫,躬身道:“陛下慎言!我大明自然江山萬年,今日陛下之言,斷然不可傳了出去!”
已經安排完所有事情,再次回到崇禎皇帝身后的王承恩陰惻惻的道:“溫閣老放心,陛下所言除了我等知曉,便不會再有任何人知曉,咱家以項上人頭擔保!”
溫體仁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有些話,崇禎皇帝抽瘋了亂說一通沒問題,但是傳了出去,可就是要命的大事了,現在得了王承恩的保證,倒不用擔心泄露出去的問題了。
王承恩雖然不像以前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一樣執掌東廠,但是他說出來話,卻是足以影響到東西二廠,說不會傳出去,就肯定不會傳出去。
魯文海很快也回來了,見氣氛有些不對,魯文海便小心翼翼的道:“啟奏陛下,尚未休息的將士們,很快就會過來了?”
崇禎皇帝這才振奮了一番精神,心中暗罵自己抽瘋后才開口道:“把朕帶來的羊先烤上吧,今兒個朕與將士們,不醉無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