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波望著面前的沐忠顯和沐忠亮兩兄弟,摸著下巴上為數不多的胡須,對焦氏道:“老大且不說了,忠亮也到了該開蒙的年紀,為夫帶兵出征,家里的事情就托付給你了。”
焦氏躬身拜道:“夫君安心便是,妾身在家中一定好好孝敬婆婆,照顧好兩個孩子,讓夫君可以安心征戰。”
沐天波這才點了點頭道:“不說了,區區一個安南而已,我大明也當真是給他臉了,居然讓本公與英公國和魏國公共同帶兵南下。”
焦氏點了點頭道:“我沐氏與大明皇室向來是休戚與共,一家的榮華富貴皆是蒙皇室厚恩。如今夫君為國效力,帶兵出征安南,陛下和朝廷理應不會虧待了夫君。
只是妾身一個婦道人家對于戰陣之事所知不多,更不懂什么朝廷大事,也不盼著什么人前顯貴,只盼著夫君能夠平安歸來便可。”
沐天波嘿了一聲道:“你懂什么?朝廷如何不重要,陛下怎么想才是頭等的大事,再者說了,到了我沐家這個份上,實際上已經升無可升,賞無可賞了,除非是謀求一塊海外的封地,否則便再難前進半步。
只是話又說了回來,我沐家為什么要向前進?海外封地不封地的,與我沐家又有什么關系?我沐氏只要記得效忠于陛下,效忠于大明,便是萬世不移之基!
還有,你也不用替我擔心,區區一個安南而已,本公也沒什么機會親上戰陣,充其量不過是在陣后觀戰罷了,連流矢都未必能到為夫的身邊。”
噌的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沐天波又接著道:“好了,不說了,你且記得照顧好家中便是。”
黔國公府外,一眾士卒已經陣列整齊,見沐天波帶著親兵從正門出來,便一齊行禮道:“見過公爺!”
沐天波翻身上了戰馬,朗聲道:“這回不肖本公爺跟你們多說,估計你們也知道了一些風聲,沒說的,本公爺帶著你們去撈軍功!”
“殺!殺!殺!”
齊齊的喊殺聲響起,哪怕是夏日,都憑空添了幾分肅殺之氣,讓遠處探頭探腦看著大軍出征的百姓們不禁齊齊縮了縮脖子。
只是看著大軍除些之外便沒有其他的動靜,百姓們便放下了心來,有的還掂起腳尖尋找軍伍之中的子侄。
黔國公府的管家將兩柄掛著紅纓的短戟交叉著掛在門外墻上,代表著家主已經領兵出征,此后謝絕男客的拜訪。
其他的士卒家中自然是沒有資格掛兩柄短戟,但是掛上一柄木制的卻沒有什么問題了。
因為掛上了短戟,便代表著家中有男丁從軍出征,若是有什么事情,官府就得優先照顧——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半夜走了水,官府必須優先救助掛了短戟的人家。
沒錯,掛了短戟,有男丁從軍的人軍是第一優先序列,哪怕是官老爺的宅子就在旁邊被燒光了,他們也是第一優先序列,否則一旦事發,便會有人追責下來。
整個大明對于從軍的好處,除了高額的餉銀和軍功的賞賜之外,還體現在了各種細節方面,進而使得整個大明的從軍熱情高漲。
大明的百姓現在對于讀書做官的熱情雖然依舊高漲,但是對于從軍的熱情也未必就弱到哪兒去——從軍的好處比當官的好處還要更多一些!
當然,如果要說從軍的壞處,其實也不少,而且很多。
首先就是累,任何一個家中有子侄從軍的人都知道,軍中的訓練有多苦多累,除了訓練還是訓練,很多剛剛從軍的漢子在第一次回家時都哭得不成樣子。
當然,回一次家哭一次這事兒也正常,畢竟一年到頭可能就那么幾天的時間,一級戰備衛所的士卒可能一年都沒有幾天的假期。
其次就是沒辦法劫掠。
當兵比當土匪更爽的就在于劫掠完全是合法的,尤其是屠城的時候,更是可以放開手腳大搶特搶,撈到的全都是自己的,連女人都是。
然而這是崇禎元年以前的兵,自從五軍都督府開始了衛所改制之后,士卒們就別再想著縱兵劫掠了,一旦發現,軍法無情。
雖然劫掠能得到的一些好處,但是劫掠換來的好處終究只是一時而且風險極大,而軍餉還有軍功卻是沒有任何風險,所有人都分得清楚其中的差距,自然也就沒有人敢再縱兵劫掠了。
只是跟當兵能得到的好處對比起來,這兩個不算是缺點的缺點自然也就沒有多少人在意。
種地累不累?拿不到軍餉吃不上飯苦不苦?
沒有人是傻子,尤其是這些百姓,百姓們在治國方面沒有多少政治頭腦,但是卻不能因此便認為百姓們是傻子——實際上,百姓們比誰都聰明!
南京城中,祭完了孝陵的張之極正跟徐弘基一起,趴在桌子上面研究著地形圖。
在徐弘基看來,大明要想懟死安南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云貴、四川、廣西的衛所抽調一部分,然后一波流過去,大量駐軍,什么問題都不再是問題了。
張之極雖然抱著跟徐弘基一樣的看法,但是對于崇禎皇帝的心思,顯然是張之極了解的更多一些:“現在不僅僅是徹底平定安南的問題,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鐵道部跟交通部天天追著陛下要勞工,陛下自然也就只能找軍府要勞工。”
徐弘基頭也沒抬,嗯了一聲道:“那按你這意思,就是想要把整個安南都給逼反,然后把所有的安南人都變成,嗯,勞工?”
徐弘基久居于南京,論到臉皮之厚,雖然也算得上是已臻化致,但是比起張之極這些長時間跟在崇禎皇帝身邊,已經達到有臉勝沒臉的家伙來說,始終還是差了那么一點兒。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張之極等人可以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出勞工這兩個字,而徐弘基還要停頓那么一兩秒的時間——屁的勞工,就是苦力豬仔罷了,當本公爺不知道?南京城里又不是沒有!
張之極點頭道:“最好是能把所有的安南人都變成勞工,但是估計這事兒也不太靠譜,最終能有個八九成的人變成勞工就不錯了。
安南人的骨頭沒有那么硬,一旦傷亡大到他們承受不住的地步,他們肯定會投降,到時候再想把他們變成勞工,可就難了。”
徐弘基點了點頭道:“也就是說,現在最關鍵的就是先要讓安南人反叛,然后趁著他們沒有投降之前就把他們變成,勞工?”
張之極道:“沒錯。若是僅僅以平亂為目的,光是現在駐扎在安南的那幾個衛就已經足夠了,再加上東海艦隊或者北海艦隊的幫助,撐死也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就能平定。
但是這樣兒一來,安南人若是投降了,我大明該怎么辦?接受他們的投降還是無視他們的投降?
若是接受了,大明惡心不說,陛下也會不高興,若是不接受,那就會有礙于陛下的清譽,還有我大明朝廷在諸藩之中的名聲。”
徐弘基點了點頭,也沒有再搭理張之極,而是專心看起了地形圖。
張之極前面所說的還有后面所說的,基本上都是些廢話,只有那一句陛下不高興才是重點。
一旦崇禎皇帝不高興,會搞出些什么事情來,誰也不知道——搞不好都有可能御駕親征,然后把安南變成一片白地。
這種事兒崇禎皇帝絕對能干的出來,而且軍府這邊也會支持崇禎皇帝這么干,尤其是勛貴體系的這些人,原本就是跟皇室休戚與共的關系,也不會有人要什么臉面,沒人在乎什么罵名不罵名的。
但是千百年后的史書上呢?
崇禎皇帝自然是沒有人敢罵的,頂多是拐彎抹角的黑上幾筆也就完事兒了,除非皇帝已經不是崇禎皇帝這一系,而是換了人。
即便如此,除非是皇室已經不再是朱家后人,或者說天下已經不再是大明的天下了,否則的話,無論是誰都得給崇禎皇帝留幾分面子。
然后再通過春秋筆法,把這些事情都栽到勛貴們的身上。
勛貴們就算是再怎么不看中名聲,可是民意呢?
如果有心人引導一下,很有可能會引起皇室的反感,然后不得不上演一出揮淚斬奸佞的戲碼。
所以不管怎么看,這事兒都不能讓崇禎皇帝發彪,最好是趕在崇禎皇帝龍顏大怒以前就先把事情給辦妥,讓安南徹底的平定下來,把大量的安南人都變成,嗯,勞工。
也只有這樣兒,崇禎皇帝才不會抽瘋,自己這些人還能保住幾分顏面。
思慮了半晌之后,徐弘基才突然間開口問道:“鎮南衛,還有他們周邊那幾衛,都是按照一級戰備衛所的標準來配置的吧?”
張之極點頭道:“自然如此,這幾個衛所的兵力和武器配置,還有他們的糧食儲備,都足保證以在所有安南人都反叛的情況下支撐半年的時間。
如果半年的時間還不能平定叛亂,他們也會有足夠的實力撤往各個港口,依靠艦隊的海上支援戰住腳跟。”
徐弘基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讓黔國公改變行軍路線,讓他帶兵來南京城,咱們在南京等著安南亂起來。”
張之極不禁有些愕然,抬起頭問道:“眼睜睜的看著安南亂起來?”
徐弘基道:“不錯,就是看著他們亂。
既然那幾個衛所能支撐半年之久,那咱們就給安南三個月時間,讓所有的安南人亂起來。
如果一開始的時候就大軍壓境,你猜會出現什么情況?”
不特張之極回答,徐弘基就接著道:“安南人里面肯定有軟骨頭,這些人會想著投降,然后給我大明帶路,到時候咱們的計劃就算是廢掉了。
但是等上三個月,這些衛所又堅守不出,不與安南人正面交鋒,艦隊也不過來支援,很多觀望的安南人就會做出決定了。
如果真的是心向我大明之人,自然會去那些衛所里面投誠,不是心向我大明之人,自然會追隨那些叛軍一起作亂。
到時候,整個安南除了叛軍便是真正心向我大明之人,我大明在這個時候再大軍盡出,安南便指日可平!”
張之極沉吟道:“若是如此,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魏國公考慮過另外一個問題沒有?”
徐弘基道:“什么問題?”
張之極伸出手指,在地圖上面順著兩條線來回比劃了一番后才接著道:“鐵路!現在我大明通往安南的鐵路修好的地方不多,很多處還需要使用馬車來回轉運。
若是現在我大明的幾個衛所就固守不出,那些安南人會不會在第一時間就破壞掉鐵路?一旦鐵路被他們破壞,我大明再想增兵或者運送補給,就遠不如有鐵路的時候方便了。”
徐弘基斟酌著道:“這倒也是個問題。可是咱們之前在緬甸的時候,陛下不是曾經命鐵道部修建過臨時鐵路的?
如果單純的修建一條臨時的,可以使用上一兩年甚至只要能撐住半年的鐵路,想必應該是簡單的吧?大不了后面再換也就是了。
就算是鐵咱不能及時的修復,別忘了,軍府還可以調動艦隊,通過海上來進行運兵和補給。
整個安南的地形幾乎是兩面環海,剩下的地方都是與我大明接壤,或者與暹羅接壤,只要在沿岸能占住一個據點,所有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張之極有些懵逼的望著徐弘基:“魏國公還打算順道將暹羅收入囊中?”
徐弘基呵呵笑道:“為什么不呢?暹羅的位置原本就在緬甸與安南之間,現在緬甸已經內附我大明,安南平定在即,單獨留下一個暹羅干什么?”
張之極還是有些懵逼。
在此前所有的計劃里面,就沒有考慮過暹羅的事兒,現在突然說要玩一出假道滅虢的把戲,順便把暹羅也給收回來?
想了想之后,張之極還是拒絕道:“這事兒還是得經過軍府,若是咱們兩個自做主張,只怕朝堂上面實在是交待不過去。
畢竟,那暹羅也算是恭敬,就這般將之滅了,實在是說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