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臻卿聞言便如有人在后頭用大棍在他后腦勺,嗡的來了這么一下,當時便雙眼發直,手腳亂抖,那婚書便從指頭尖上滑落下去,忽忽悠悠飄落在地面上。
鄭琪梅緩緩過去撿起了婚書,平放在書案上頭仔細鋪好,瞧著上頭兩人的名姓、生辰八字,心里卻是又甜又酸又氣又惱,
她又不是傻子,前頭是有些懵懂,到了后頭還有什么不明白呢?
她是萬萬沒有想到太子殿下竟對她用心至此,更沒有想到皇上與皇后會用這樣的方式來自己家提親,他們棄了一國之尊沒有下旨賜婚,卻是親身駕臨與自家父母商談婚事,這其中有帝后愛子之情,卻何嘗不是太子殿下從中斡旋之故?
太子殿下能為她做到這般,若是辜負了他這一片真心,她自家都怕老天爺要降罪了!
不過……
鄭琪梅低頭瞧了瞧那白紙黑字,自家親爹手書的婚約,
現下這情形,她在情在理已是落入了太子殿下的手掌心,那里還能逃得脫!
不由的嘆了一口氣,
這一輩子,便是要跟定這個又霸道又狡猾的男人了!
鄭臻卿在自家女兒這處受了一記重的,卻是半日都沒有緩過勁兒來,這廂迷噔噔連婚書也忘了拿,逕自回轉后頭內室之中,孟氏正在那里歡歡喜喜提筆寫字,將嫁女兒的一應嫁妝都羅列出來,見了鄭臻卿神色怪異的進來便迎上去笑道,
“老頭子!大白天的便回后院來了,這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過來一見他神色不對,便收了笑臉,
“你這是怎么了?”
卻見自家老頭子跟木頭人似的愣在那處,嘴唇翕動,
“你說什么?”
“豫……豫哥兒……”
“豫哥兒怎么了?”
“豫哥兒是當朝太子,我們……我們親家是當今圣上與皇后娘娘!”
孟氏一聽還以為自家老頭子得了失心瘋,當下拍他胸口道,
“你這是怎么了,胡說八道什么呢?”
鄭臻卿這一會兒似是緩過勁兒來了,目光清明了些抓了孟氏的手道,
“是真的,我沒有騙你,我剛剛去問過梅兒了,她親口告訴我的!”
孟氏知曉自家這老頭子,半輩子沒有說過一句戲言,當下不由變了臉色,甩了他的手道,
“我不信,我要去問梅兒!”
這廂自家提了裙子跑到女兒房中呆了許久,回來卻是氣憤不已沖著鄭臻卿嚷嚷道,
“這便是你口中的盛世明君,怎么這皇帝一家子還帶騙婚的!”
鄭臻卿忙拉她進屋關了門
“你可別小聲些!小聲些!”
拉了孟氏到桌前坐下,一臉的啼笑皆非,
“你也別惱,能讓皇帝一家親自上門騙婚,我們鄭家祖墳上只怕要冒青煙了!”
孟氏回過味兒來也是又好氣又好笑,
“這……這……皇帝一家子……豫……豫哥兒,堂堂一朝的太子,跑到咱們家來做長隨,還哄得我們把女兒嫁給了他,他這……下一道圣旨賜婚不就完事兒了么!”
鄭臻卿這時才算完全醒過味兒了,沖她笑道,
“你不是一直擔心女兒嫁了人會受欺負么,太子殿下對我們梅兒可謂是用情至深,用心良苦了!”
孟氏聞言氣道,
“太子對梅兒如何我是瞧在眼里的,他是個好孩子!最可氣我們那閨女平日里悶不吭聲也就罷了,這般大的事兒還瞞著我們,真正是氣死人了!”
鄭臻卿擺手道,
“你也別怪她了,若是太子殿下有心瞞我們,梅兒又怎敢背著他悄悄泄露?”
夫妻二人這廂用了足足五日才算是接受了自家女兒會成為太子妃之事,放下齊大非偶的擔心,孟氏卻又發起愁來,
鄭家不過縣城小吏,家境勉強稱得上殷實,這梅兒要做太子妃,她的嫁妝可是要如何置辦才不能失了顏面啊!
鄭臻卿倒是不以為意,
“圣上那日親口說了循常禮,你按著先前的預備便成了!”
孟氏氣得不行,
這男人真是心大,人家圣上這樣說是客氣,你若當真照著平常的預備,豈不是讓女兒嫁過去白白給人笑話么!
這廂她絞盡腦汁想法子給女兒湊嫁妝,又寫了信給遠在外地的兒子,將喜訊告訴給他,兒子那頭回了信很是不可置信,不敢相信自家姿色平庸有些木訥的妹子,竟要嫁給當朝太子,回信道
“娘,您莫不是病了說胡話!”
孟氏見了信氣得又寫信去罵了自家兒子一頓,
這一個二個都不讓我省心,跟你說實話,你倒疑心親娘有病!
待到半月之后那禮官上門,見皇家的聘禮竟真是循著百姓人家婚嫁之禮,孟氏不由放下心中大石來,悄悄兒對鄭臻卿道,
“圣上為了顧我們家周全竟折節至此,我瞧著,你老鄭家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鄭臻卿早樂得見牙不見眼,拱手沖著京城方向施禮道,
“圣上真是仁德之君啊!”
太子爺這婚事卻是來的突然,待到今上在朝堂上宣布時,百官俱是一臉茫然,
這……這懷水鄭氏是何許人也?那一方的神圣?養得什么樣兒傾國傾城的女兒?竟坐上了大魏王朝太子妃之座,這以后可是一國國母,后宮之主啊!
也不管百官如何猜測,百姓如何議論,太子趙延慶迎娶了懷水縣丞之女鄭琪梅為妃,這一日的婚禮盛大無比,論起規制來比起前頭保官略高了一線,也是帝后同出與百官共賀。
太子大婚京城百姓如過節一般也跟著樂呵了一回,那迎親的隊伍自皇城出發便一路廣撒喜錢,一路撒到了懷水縣城,又一路撒了回來。鼓樂鎖啦卻是分做了四撥人,輪流著上陣沒有一刻空閑了,引得沿路百姓紛紛圍觀。
有那誠心的一路趕著馬車跟在迎親的隊伍后頭,從皇城出發到了懷水接上了王妃又回了臨州城,回城之后又緊趕慢趕追至皇城下頭,此時正值黃昏,余暉未散那里頭便已有耀眼的金光升起。
頭一道煙之便是金龍翔舞,千萬道金光攢動,直直躍到九天之上,映得整個臨州城夜空一是片絢麗輝煌。
臨州城的百姓連那晚飯也顧不得吃了,一個個都奔出了家門,抬頭望天看得是又驚又嘆,小孩子兒們更是歡喜瘋了,一個個拍著手又跳又叫,有那捧著個大碗出來邊吃邊看,看到精彩之處,目眩神迷,手上一松將那碗兒咣啷一聲落到了地上。
大人們此時也顧不得罵他,都抬頭望天,倒讓小兒躲過了一劫!
皇城外頭百姓看煙火,皇城里頭帝后親自大宴百官。
保官這廂也趕回了京城,與三個弟弟一起跟著在趙旭身后輪著番兒的向百官敬酒,眾人推杯換盞之時,也有納悶兒了,
“今兒是太子大喜之日,怎得卻不見新娘倌兒?”
這新娘倌兒與新娘子如今人在何處?
卻是換了衣裳,手牽著手兒走在了臨州城的大街之上,鄭琪梅抬著瞧著滿天絢麗的煙火很是不安道,
“我們這樣出來,當真無事么?”
豫哥兒笑著緊了緊她的手道,
“你且放寬心,便是有事兒也有母后在呢!”
說罷抬了她的手,在手背印上一個吻,
“那皇城里頭盛大的婚禮是給外人瞧的,我現下那有心應付旁人,只想一心一意陪在你身旁!”
鄭琪梅羞紅了臉,卻還是大膽的應道,
“我也想只同你在一處!”
她說話時圓臉兒暈紅,眼波脈脈,情意綿綿,豫哥兒一低頭便能瞧見煙火映照下,她眼眸之中全是自己的身影。
豫哥兒心中軟的似一灘水一般,伸手摟了她的腰緩緩低頭,便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印了一個吻在她的唇上,
她先是羞怯的顫了顫之后便軟在他懷里,全心全意的依倚著他!
豫哥兒彎了眉眼,
他就知道,自家的新娘瞧著膽小又木訥,內里卻是大膽又熱情的!
這一晚,他們的洞房是在臨州城外,碧水河上一葉扁舟之中,上頭是一輪明月,身旁是荷香浮動,身邊卻是共效于飛之人。
那一葉扁舟或靜或動,或搖或晃,隨水而下任意飄流,身在喧囂之中,卻又靜立世俗之外,小小一舟只有坦然相親的兩人,如膠似漆,如影隨形,無天無地,無法無天,如此這般卻是隔了三日,小夫妻才算是盡了興,搖船又緩緩回了臨州城。
他們這廂一到碼頭上岸,立時就有守在碼頭的人上報,太子與太子妃棄舟登岸不過百步,那頭便官袍烏紗,烏泱泱來了一群人。
到了碼頭見著豫哥兒都轟然下拜,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豫哥兒一愣旋即明白了,定是他那老子干的好事兒!
這廂他是氣的臉色鐵青,將手往旁邊一伸,
“把那圣旨拿給我瞧瞧!”
一旁的小太監忙將圣旨奉上,豫哥兒展開一看,上頭卻是自家老子的退位詔書,什么多年征戰,積傷成患,常感力不從心……,退位讓賢于皇太子趙延慶云云。
豫哥兒氣得暗暗大罵,
他那老子身子骨兒比自家都好,在飯桌上頭生龍活虎比幾個兒子還鬧騰的厲害!
那里來的力不從心,力不從心一頓飯能吃五大碗么?
這般一聲不響就甩了過來,這是老子應做的事兒么!
豫哥兒在這處暗罵自家老子不仗義,連個招呼都不打便將偌大的江山扔給了他,自家卻腳底抹油溜了!
那頭也有一艘外表普通的商船,正緩緩駛離了臨州城,那船頭上一名高大的中年男子正負手而立,得意洋洋的回首張望,轉頭沖著立在一旁的美婦人道,
“那臭小子決沒有想到我敢這樣兒撂挑子走人!”
林玉潤白了他一眼道,
“那有你這樣當皇帝的,這樣一聲不吭將偌大的基業說放下而放下了!”
趙旭哈哈大笑攬了她肩頭道,
“做皇帝有什么好玩兒的,我早做膩了!累死累活不過替別人忙活罷了!自今日起我與夫人只做那江湖上逍遙的一對雌雄大盜,游山玩水快快活活!”
林玉潤笑著伸手環抱了他的腰道,
“你可小心些,學藝不精被人捉了蹲大牢!”
趙旭低頭親了親她紅潤的嘴兒,
“夫人放心,屆時包準老爺一用刑我便將你招出來,指認你是我的同謀共犯!總之坐我們夫妻同心,生也在一處,死也在一處,便是坐牢也要在一處的!”
林玉潤嗔他一眼,踮腳親了親他的唇,
“放心,你去那處我都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