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卡諾夫的想法確實很刁鉆，這個世界上確實沒有比斯坦利教授更適合來審閱這篇稿子了。
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就和把論文輾轉了一番，重新寄回到了投稿人的手中，讓投稿人自己省自己的稿子沒什么兩樣了……
賓漢姆頓大學。
化學系的某間實驗室里。
剛剛從外面上課回來的斯坦利教授，將手中的課本隨手扔在了靠門口的沙發上，哼著曲調歡快的小曲，走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
自從幾年前的那場較量的失敗之后，埃克森美孚失去了進軍鋰硫電池市場的機會，同樣也失去了對他的信任。
這種來自事業與自尊心上的雙重打擊，一度讓他患上抑郁癥。
不過這些年來，他倒是漸漸地從那個人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尤其是當他在電視上，看著陸舟接二連三地取得的那些研究成果時，他的心結差不多已經完全解開了。
輸給那個人的何止自己一個？
材料學本身就是一門充滿玄學的科學，有人做一次次實驗都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成果，但有人卻就是能那么湊巧地一次成功。
就連08年的諾貝爾獎化學獎得主馬丁·查爾菲都這么說過，“有時候不能太相信固有的經驗，如果實驗不順利，就把樣品扔到地上或桌上或者海水里，然后再做一次，基本上都能成功，不論什么實驗”。
對于陸教授這種這種顯然受到上天眷顧的幸運兒，自己還是有多遠躲多遠比較好。
就在斯坦利教授正準備使喚助理去給自己泡一杯咖啡的時候，坐在辦公桌前的助理忽然開口說道。
“教授，您有一篇來自《JACS》的審稿邀請。”
《JACS》的審稿邀請？
有點意思。
斯坦利教授隨口回道：“論文打印出來拿給我瞧瞧。”
“好的，教授。”
看著埋頭忙活的助理，斯坦利教授忽然想起來，自己好像忘了讓他去泡杯咖啡。
哎，真是人老了，記憶力也跟著越來越差了。
算了算了，自己去泡好了。
嘆氣搖了搖頭，斯坦利教授撐著扶手站起身來，走到了辦公室的咖啡機旁邊，取過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
就在他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的時候，他的學生兼助理已經將打印好的論文帶了過來，擺在了他的面前。
靠在辦公椅上，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掃了眼論文的標題，斯坦利教授沒忍住嗤笑了一聲。
鋰空電池？
這又是哪個沒睡醒的傻子投的稿。
然而他的視線才剛剛往下挪了一行，他的眉毛頓時像觸了電的甲殼蟲似的抽搐了一下。
陸舟！
“真是晦氣……”
小聲嘀咕了一句，斯坦利教授喝了一口咖啡，裝作沒有看見這個名字，迅速看向了論文摘要的部分。
然而這一看不要緊。
就在視線剛剛觸及摘要部分第一行的瞬間，他剛剛喝進嘴里的咖啡，頓時就像澆花的噴壺似的，噴了一桌子。
“這個可恥的竊賊！騙子！小偷！無恥之徒！”
劇烈的咳嗽著，斯坦利教授怒吼了一聲，顧不上灑在衣服上的滾燙的咖啡，猛地從辦公椅上站了起來，將咖啡杯拍在了桌子上。
被這一連串的怒喝給嚇了一跳，辦公室里的所有人都驚呆了，大氣不敢喘一個地埋著頭，只敢用余光去確認教授臉上的表情。
雙手死死地攢著這五頁紙的論文，斯坦利教授的眼中噴射著怒火，恨不得將它全部撕碎。
這個籠狀碳分子！
他實在是太熟悉了！
就算是把過往二十年的記憶燒成灰，他都不可能忘掉六年前的那個夏天，那個讓他平步青云的學術之路慘遭滑鐵盧的碳納米小球！
“……當改性PDMS薄膜一側氧氣純度高于96.7時，且一側處于幾乎無氧環境，摻雜在改性PDMS薄膜中的該碳納米小球將充當搬運工的角色，將氧分子從一側向另一側搬運。”
“……這種現象十分奇特，環境要求氧氣濃度隨著改性PDMS材料的厚度縮減而出現非線性遞減，關于這種奇特的現象，我推測有兩種可能……法克！這個可恥的……可恥的……”
臉色漲得通紅，實在想不出來接著還有什么詞能夠繼續咒罵的斯坦利教授，像是一口氣卡在了喉嚨中似的，沒有喘上來。
見狀，助理連忙上前，端來一杯水遞到了他的手中。
一杯涼水喝下去，那口沒上來的氣，總算是順了下去。
“謝謝……”
平復著呼吸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再次看向了那篇被他捏出褶子的論文紙，斯坦利教授的眼中寫滿了懊悔之色。
他被耍了。
不只是他被耍了。
埃克森美孚也被耍了。
雖然在六年前他們就被耍了一次，被一個“雙面間諜”騙的暈頭轉向。但他沒想到的是，時隔六年的現在，他再次被這個家伙給戲弄了一回……
“該死……我怎么就沒想到……”
懊悔地抓著頭發，斯坦利教授表情痛苦地自言自語著。
他怎么就沒試著將那個籠狀碳分子添加到聚合物材料里，看看它在純氧環境下會展現出什么特性來？
但凡他有做過這方面的實驗，以他在材料學領域豐富的經驗，一定會發現其中的不尋常之處！
然而，現實并不存在如果這種說法。
況且一般人也不會無厘頭的突發奇想，將關于鋰硫電池實驗中的研究成果，毫無道理地加到改性PDMS材料中，去研究它在純氧環境下對材料表面氧分子的搬運性質……
與此同時，在咒罵著那個來自華國的“小偷”的時候，他也選擇性地忽略了，那個材料的模型本來就是他從陸舟的薩羅特實驗室那里“偷”來的……
看著暴跳如雷的教授，辦公室里的學生們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不敢開口去問。
六年之前，他們大多都不在這里，有的還在讀本科，甚至有的干脆還在上高中……
看著情緒激動的老板，站在辦公桌旁邊的助理戰戰兢兢地問道。
“那……我們拒稿？”
“不，”喘著粗氣的斯坦利教授，將手中的稿件狠狠地揉成了一團，使勁扔進了旁邊的廢紙簍里，“給他過了！”
助理：“……？”
眾學生：“？？？”
過稿？！
被氣成這樣了，還能把這口氣給咽下去嗎？
一臉懵逼地看著老板，確認他不是在開玩笑之后，那個助理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開始編輯回復《JACS》的郵件。
雖然往常審稿流程不會這么快，但既然導師已經看完了論文，并且決定給這篇論文過稿的話……
審稿意見什么的套用模板隨便寫寫就好。
看著在那埋頭苦干的助理，心情已經漸漸平靜下來的斯坦利教授，用他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氣憤著小聲嘟囔了一句。
“這么重要的成果……哪怕諾貝爾委員會對材料學興趣不大，美國材料研究學會獎的評委應該還是會考慮下的吧。”
即便這個籠狀碳分子在改性PDMS材料中的那些性質不是他發現的，但如果這玩意兒真的能夠拉開鋰空電池時代的帷幕的話……
多少還是能夠給他帶來一些好處的。
雖然還是好特么氣啊！
但偏偏，這口氣又不得不咽下去。
做了十幾個深呼吸才平復下自己飆升的血壓，靠在辦公椅上的斯坦利教授勉強做出了妥協。
看在那個可恥的土撥鼠在論文中給他加了個引文標記的份上，自己還是寬宏大量地少罵他兩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