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公里之下的洞窟中,傳來了一束光亮。
用繩索拖著休眠艙,一道人影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
這種安裝在飛船上的休眠艙帶有逃生性質,帶有獨立的供能模塊,不需要外接電源。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雖然雷因哈特將軍沒有在飛船上攜帶任何食物和補給,但好在沒有拆掉原本屬于飛船上的設施。
否則,那真是走投無路了。
“應該足夠遠了……就到這里好了。”
自言自語了一句,陸舟從宇航服上摘下了定位器,安在了這座休眠艙的底下。
人在真空中只能存活三十秒。
從第十秒鐘開始,皮膚和皮下組織發生輕度、可逆、無痛苦的腫脹,直到第十五秒開始失去意識。考慮到火星并非是絕對意義上的真空,地下仍然存留有一定濃度的二氧化碳氣體,他能夠堅持的時間應該會更久一些。
但出于謹慎考慮,還是盡可能在十秒鐘之內完成所有的步驟比較好……
為了方便快速進入狀態,在脫下宇航服之前,陸舟提前給自己注射了備用的x0172細菌培養液。
這玩意兒每名宇航員都會配備一支,在極端環境下可以進入假死狀態以降低氧氣和能量的消耗,為救援爭取時間。
安靜地等待著藥效上來,陸舟列了下嘴,扶著已經打開的休眠艙,坐在了它的旁邊。
“其實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問你。”
“你問吧。”
“那我就直接問了,你現在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聽到了這句話之后,通信頻道內安靜了一會兒。
似乎是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大概過了半分鐘那么久,雷因哈特才回答說道。
“大概是一段記憶吧。”
“……一段記憶?”
“據說,只要拷貝一個人的所有記憶,就能在理論上再造一個他。”
陸舟的臉上略微浮現了一抹驚訝。
“這種事情真的能辦到嗎?”
“那些人可以。”
陸舟知道他說的那些人是誰。
就是那些派出了奇異滴警告全宇宙的文明,然后又在“天災”發生之時,收容了所有逃往銀河系中心的難民,并將它們一并帶入虛空。
想到這里,陸舟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道。
“你知道天災是什么嗎?”
“不知道。關于那場危機,即便是觀察者也是諱莫如深。也許他們認為這是經過了計算之后,最有可能從天災中幸存的方法吧。不過我建議你最好還是別想太多,你還是先考慮下怎么活下去比較好。”
bsp;那聲音中帶著一絲淡淡的憐憫。
不過更多的,還是冷漠。
敏銳地聽出了這一點,陸舟咧嘴笑了笑。
“你似乎,不想我活著出去?”
“沒,”雷因哈特淡淡回道,“事實上,無論是你還是你背后的人類文明,你們的死活都和我沒有任何關系。而我之所以出現在這里,不過是為了履行契約上的內容。”
“從我抵達銀河系中心的那一刻開始,我的命運就已經不再屬于我,我所有的一切都和虛空牢牢地綁定在了一起。我愿意遵守承諾,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對受人擺布的感覺感到愉快。”
陸舟:“也就是說,對你來說怎樣都無所謂?”
“大概是吧,反正我的文明已經毀滅了。”
通訊頻道內安靜了一會兒。
沉默了許久之后,陸舟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
“……對你的遭遇我感到抱歉,但我還不想放棄。”
喉結動了動,他繼續說道。
“地球上,還有人在等著我。”
耳邊傳來了一聲輕輕的嘆息。
“那你又何必選擇這條路呢?我從一開始就給過你選擇的機會。”
“因為我的文明還沒有被毀滅,”睜開雙眼看向了旁邊的休眠艙,陸舟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在天災來臨之前,我想做些什么。”
“這個理由,不可以嗎?”
那聲音沉默了一會兒。
“好吧。”
“我接受你的賭約。”
“反正我也沒有其他事情可做,如果你成功了,我會陪你走完剩下的旅程,直到你生命的終結……”
從地獄之門的崩塌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二十四個小時。
載人登火辦公室官網上的最后一條動態,仍然是昨天人類文明外交使團從火星基地出發時,拍攝的火星車的照片。
在二十多個小時的時間里,發生了那么嚴重的災難,然而到現在居然一條消息也沒有。
即便是神經再大條的人,也從中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
載人登火辦公室保持沉默,金陵航天發射中心也謝絕采訪,相關單位的集體噤聲一時間讓各種各樣的謠言滿天亂飛。
有人說是和外星人談崩了,導致外星人發射了他們的武器,炸毀了火星上的地獄之門,以警告人類文明。
也有人說那里根本沒有什么地外文明,而是外交使團在深入遺跡的時候,觸發了火星文明遺留下的機關。
就在這時候,世界各大天文觀測站,相繼公布了在火星表面觀測到的疑似地震現象。而隨
后nasa的好奇號火星探測車,也通過地震波傳感器確認了這一情報。
消息一經公布,世界一片嘩然。
迫于外界的壓力,知道已經無法將火星上發生的事情繼續隱瞞下去的載人登火辦公室,終于姍姍來遲地召開了新聞發布會,對當前的情況進行了披露。
火星文明的遺跡確認發現。
地外文明的線索暫時沒有找到。
以及,地獄之門山脈附近發生了95級以上地震。
在這場地震中,外交使團兩人失蹤。
而失蹤人員名單……
赫然寫著陸舟!
太平洋對岸。
nasa總部。
坐在辦公室里熬夜看著新聞發布會直播的卡森局長,在看到失蹤人員名單的一瞬間,忽然爆發出了一陣狂笑。
“哈哈哈哈!天佑美利堅!”
然而就在這時候,正狂笑著的他忽然一口氣沒接上來,整個人的眼睛都瞪得凸了出來,笑聲也變成了干癟的嗚咽。
注意到了他身上的變化,旁邊的工作人員和助理,立刻驚慌地從辦公桌前站起身來,沖著他圍了上去。
“快!快叫救護車!”
“法克!他沒有呼吸了!”
“快給他做人工呼吸!”
“擔架!把擔架拖進來!”
一陣手忙腳亂的折騰,躺在擔架上的卡森局長,終于被送上了救護車,然而這一幕卻是被潛伏在nasa總部門口的記者給拍了下來。
次日一大清早,卡森局長被送進了icu的消息,便被刊登在了《華爾街日報》的頭條上。
根據同辦公室的助理稱,卡森局長在聽到陸舟遇難的消息之后,悲痛的不能自已,當場暈厥了過去。
與此同時,有知情人士透露,在卡森局長訪華期間,兩人曾經在金陵有過一面之緣,并且當時就一見如故,結成了忘年之交。
不管咋說,現在卡森躺在icu里,和死無對證也就差一張病危通知書。就算被北美的媒體和nasa的同事們瘋狂消費,他也沒法接受采訪,做出任何澄清。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就算他醒著,恐怕也不會做任何解釋,更不會讓那些記者知道,自己昏迷過去是因為高興到昏厥。
知識是不存在國籍的。
即便再怎么討厭那個將華國學術界帶向世界前列的男人,在得知了他遇難的消息之后,各國政府也都紛紛向華國、向金陵發去了哀悼的慰問。
這一天,人類文明失去了一位偉大的學者。
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沉重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