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入伍以來,大大小小的演習參加了上百場,楊毅覺得自己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了。
然而這一刻。
他還是被眼前的一切給震撼到了。
液態的金屬如同活著的液體,在那臺仿生人的面前形成了一面半球形的盾牌。
四面八方射來的子彈撞在那球形的盾牌上,除了擦出一串裹挾著金屬粉末的火花之外,便再無任何作用。
雖然沒有湊近了仔細看,但就從那盾牌上折射的光圈來看,別說是坑坑洼洼的痕跡,那傳說的槍林彈雨八成連一絲劃痕都沒有留下。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他心中好奇的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這臺仿生人到底是用什么材料造出來的?
咽了口唾沫,楊毅將右眼從瞄具上挪開,凝視著已經淪為一邊倒的屠殺的戰場,顫聲說道。
“這……還是人類嗎?”
站在他的旁邊,另外一名陸戰隊的士兵,語氣艱難地說道。
“……顯然不是吧。”
“我還是不太明白……它既然是仿生人的話,為什么要幫我們。而那些人,明明也算是半個人類……卻站在了我們的對立面。”
“這取決于你如何定義仿生人。”
走到了他的旁邊,看著一臉愕然的眾人們,陸舟繼續說道。
“至于此刻站在你們面前的敵人,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是你們的戰友,只不過是那些叛軍安插進來的間諜,從一開始他們就做好了背叛的準備。類似的存在在整個泛亞,乃至全球還有很多,說實話,通過常規的手段區分出一個植入了仿生學芯片的人究竟是由大腦支配著芯片,還是由芯片支配著大腦,基本上已經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由芯片支配大腦……
那豈不是意味著,仿生人和人類在生理構造上的差異都不存在了?!這特么的該怎么將兩者區分出來?!
想到泛亞合作的高層甚至都存在被控制的可能性,楊毅的心中便生出了一絲不寒而栗的感覺。
“……我們難道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我現在不就在做著最后的努力嗎,”看著前方被硝煙填滿的空間,陸舟瞇了瞇雙眼,繼續說道,“我們可能是最后的機會……仿生人是小問題,Alpha病毒甚至都不是什么大毛病,如果我們這邊失敗了的話,也許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你可以將這些由芯片操縱者的血肉之軀,理解為一種比仿生人更高等的存在,他們掌握著思維寫入技術,能夠將記憶上傳到硬件中,以此來維持記憶和存在的延續。”
“但這里有一個致命的弱點是,他們僅僅只是摸到了中級人工智能的技術邊緣,距離高級人工智能——也就是擁有近似于完整生命的情感,還差最后一步。”
“而谷神星上的這臺量子計算機,便是為此而建立的。”
“你可以將我們腳下的那臺超算理解為一把鑰匙,只有擁有了這把鑰匙,他們才能從‘能夠思考的工具’,真正意義上的進化成完整的生命。”
“也就是所謂的‘變人’。”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楊毅咽了口唾沫,緩緩點了下頭。
“很好,”陸舟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雖然我沒有軍銜,但從現在開始,你們得按我說的去做……如果你們還想拯救我們的國家,乃至我們的文明的話。”
楊毅:“……您需要我們做什么?”
“特洛伊木馬。”
聽到這個莫名其妙的說法,其中一名士兵忍不住問道。
“……特洛伊木馬?”
“沒錯,”陸舟點了下頭,抬頭看向了天花板,食指向上指了指,“根據王院士的說法,那艘玉衡號指揮艦是唯一保留有和地下超算中心通訊渠道的星艦,因為他帶領的研究團隊正是憑借那艘指揮艦上的量子計算機處理器,才幫助底下那臺量子計算機陣列完成了‘鑰匙’的鍛造。”
“你是說……那些仿生人叛軍的目標,不是信號塔?而是玉衡號?”
楊毅臉上的表情寫滿了復雜。
在此之前他還認為,叛軍應該只是出現在這座基地內,只要他們成功占據了信號塔,飄在天上的空天部隊意識到地面上的情況,便會立刻向他們派來增援,至少是火力增援。
然而現在看來,情況遠比他想象中的要糟糕的多。
他們不但沒有火力增援,甚至還可能面臨著來自空中的威脅……
聽到楊毅的話之后,陸舟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從邏輯上來講,你的推測只有一半成立。如果我是那些仿生人,我會做兩手準備。同時對谷神星上的信號塔和高軌道上的玉衡號指揮艦出手,只要其中成功一個,對他們來說都是穩贏的局面。”
“那我們到底該怎么辦?”其中一名士兵忍不住說道,“聽著,你是陸院士,我們只是一群陸戰隊的大頭兵,這話也許我不該說,但我的腦子確實不夠用。大家都說你是人類心智的巔峰,現在看來也確實是這樣的……讓你們來指揮我們不合程序,但除了你之外,我也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我的看法和他一樣,”另一名士兵點了點頭,握緊了手中的槍,“我的家人在地球上……我不希望廣寒市的慘劇,在我的家鄉重演。不管還有沒有機會活著回去,我希望至少能成為他們心中的驕傲。”
“不要露出這么悲壯的表情,一切都還遠遠沒有到那一步,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的……助手,應該已經將更新程序植入到通用版仿生人的系統中了。”
看著走廊內的那些尸骸,陸舟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
“至于那些混入我們之中的高級仿生人,我已經替他們準備好了特別的墳墓。”
“占領信號塔之后,立刻將其炸毀。然后剩下的人和我一起,乘坐穿梭機,用最短的時間占領域玉衡號。”
聽到陸舟的計劃,楊毅微微愣了,眼睛逐漸明亮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
“想要從一群人中分辨出哪個是仿生人很難,但反過來也是一樣。”
“以叛軍的身份,由我們將玉衡號開回去。它就像是特洛伊的木馬,我會在里面給他們準備一個驚喜。”
“而你們,就是特洛伊木馬中的勇士。”
環視了一眼在場的眾位士兵,陸舟繼續說道,“我必須聲明,在我們取得成功之前,這場行動恐怕沒有人會承認。回防的第一艦隊如果偵測到了我們,甚至不排除將我們當成敵軍開火的可能性。”
“如果誰想留下來的話,現在可以提出來。”
沒有人說話。
就在這時候,楊毅忽然爽朗一笑,打破沉默開口說道。
“都說是勇士了,還要什么承認……不是你救了我的話,我已經死在自己人的槍口下了,既然如此的話,陪你再死一次也無妨。”
“我也是!”
“眼睛一睜一閉,怕個雞兒!”
“就是!不把這些陰溝里的老鼠鏟除干凈,就是走在大街上都不得安寧,還不如死了算球。”
“我只想為那些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我對計劃沒什么意見,只是有一個疑問,”這時候,其中一名士兵開口問道,“您如何確保,您在特洛伊木馬中準備的那些驚喜,一定會被那些高級仿生人接納?假設他們擁有比一般仿生人更高等的智能的話,難道不會有所警覺嗎?”
“因為對進化的渴望,”贊許地看著這名提問的士兵,陸舟繼續說道,“在擁有人類的感情之前,即便掌握著思考的能力,他們也活著像一具行尸走肉。既不知生的概念,也不知死時為何,更不知道哪里才是終點。”
“就像人們對永生的渴望一樣,在得到之前,沒有人會意識到那是一瓶毒藥。”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陸舟的心情略微有些復雜。
事實上,這也是他的心里話。
自從來到一百年后的世界,他已經感覺到了那種身邊的朋友一個接一個老去,而新的世界也離他越來越遠的那種感覺。
尤其是在看到了莉莉安公主之后……
幾個月前才見過的小姑娘,轉眼間已經白了頭。
或許再過一百年,這種孤獨的感覺會更加的強烈,而到了那時候又該如何自處,說實話他自己也沒做好心理準備。
就在這時候,兩坨猩紅色的光芒穿過了硝煙彌漫的走廊,從不遠處的黑暗中一步一步地向眾人走來。
干凈利落地甩了甩沾滿鮮血的金屬手臂,全身上下的皮膚已經被破壞殆盡的玲就像是地獄中走出的魔鬼,帶著面目猙獰的表情回到了陸舟的旁邊。
“敵方目標已經肅清完畢,通訊塔已過載摧毀,請求下一步指示。”
“辛苦了,接下來跟在我身邊就好。”
已經不止一次見過了這般模樣,見怪不怪的陸舟朝著玲點了點頭,接著看向了旁邊那些因為它的模樣而噤若寒蟬的眾陸戰隊士兵。
停頓了片刻,他臉上的神色微整,用嚴肅的語氣開口說道。
“通訊塔已經被摧毀,敵人的后路已經被斬斷,現在玉衡號指揮艦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也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目標玉衡號!”
“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