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暮陽聽了呆住,剎那間不知如何回。
忽然他想起巧兒,本能轉臉看向她。
他只看見一個側臉,那紅唇嘟起來了,可以想象她撅嘴生氣的樣子,再顧不得什么含蓄,脫口叫道:“我不想去!”
說完,臉燒得滾燙,恨不得雙手捂臉。
他心中叫:“郭姑姑,算你狠!”
巧兒轉身就走,只丟下一句:“我去前面瞧瞧。”
清啞看看巧兒背影,又看向垂頭的嚴暮陽:“……”
再說崔府。
林姑父生前慘淡辭官,喪事卻極盡哀榮。
商場,因為方家的關系,韓家、嚴家、沈家這些錦商自不必說,像韓希夷等在京的都會親自去拜祭;主子不在京的,管事也會去祭拜;其他京城凡和方家有商務往來的有頭臉的商家,也都去了。
官場,玄武王感念林景逸堅守節操、不受鎮南侯脅迫,使玄武王府和方家免于一場劫難,因此親自前去祭拜。玄武王去了,不少跟王府親厚的官員也去了;然后是林景逸的同年、同窗、同鄉,看風向也都趕緊去了;再就是崔嵋的同僚、同窗、同鄉;又因太皇太后昨日賞賜郭織女貢品、今晨靖安大長公主駕臨幽篁館,朝中許多官員看風向,也借口敬佩林景逸節操,前去拜祭。
這一來,崔家門前車馬簇簇,熱鬧之極。
崔嵋親自迎來送往,半個孝子當得比孝子還強。
吊喪的人客一多,未免就忙亂起來。
方初找到崔嵋,問:“可要幫忙?”
崔嵋若不理他,又怕亂糟糟的失禮;若要請他幫手,心里又不自在,最終形勢逼人,只得顧全大局,拱手道:“請方兄照應一二。”
方初道:“崔大人但請吩咐。”
崔嵋見他不肯越雷池一步,便分派他接應商場來客。
方初點頭,帶著兄弟去了另一邊。
崔嵋見他面帶恰如其分的哀傷,從容接應來祭拜者,十分刺眼,又不能流露出來,強自轉頭,這一轉,便看見如花美男方制。
崔嵋眼神轉深邃,想起方制的輝煌經歷:當年大嫂郭織女不成,反誣陷郭織女他,結果被方初和郭織女狠狠教訓一通,連他姨娘也一并受牽連,被方瀚海打入方家“冷宮”。
崔嵋嘴角微翹,笑了。
他找到方初,說要借方制一用,為岳父畫一幅遺像,方制見過林姑父,且丹青之術高明,正是合適人選。
方初自然一口答應,讓方制去了。
崔嵋為方制準備了一間靜室,只留一個丫頭在旁伺候茶水遞東西,讓他安靜作畫,便忙自己的去了,方制便一心一意畫起來。
他畫技是好的,無奈他與林亦真這個表妹尚且陌生,更何況是沒去方家幾次的林姑父,印象更不深刻;再者,這不是一般的畫像,是遺像,不能由他信手發揮,他便有些難以下筆。
先畫了兩幅,覺得不好,他撕了。
然后,他接著又畫。
不知過了幾時,崔嵋又回來了。
原來今日是回魂夜,天晚時,連至親也要躲進內室,免得陰魂回來被打擾,外面人客都告辭了,只有方初兄弟還沒走。
崔嵋便來看方制可畫好了。
方制忙道:“就快好了。”
崔嵋便站在他旁邊看他畫,一面贊道:“制表弟這一手丹青之術,真令人叫絕,難怪許翰林對表弟青眼有加。”
方制不由得意地笑,十分受用。
崔嵋趁機閑話套問:“制表弟才貌雙全,怎還未說親呢?是二舅老爺早看準了,還是表弟心中對佳人有特別要求?若表弟對佳人有要求,說出來表姐夫聽聽,也好為你留意,有合適的就幫你牽線搭橋。”
方制對媳婦當然有要求了,只不好意思跟崔嵋說。
他和他又不熟。
于是,他便矜持地微笑不答。
崔嵋察言觀色,故意道:“哦,我明白了!也對,你大哥大嫂就是神仙眷侶。有郭織女那樣的女子在前,表弟自然看不上庸脂俗粉。要找就找郭織女那樣的女子,方不負此生。”
“要找就找郭織女那樣的女子”,這話說得意味深長。
方制沒領會到他的深意,只覺這話說到他心里。
他可不是就想找大嫂那樣的女子嗎!
忽然想起什么,心中一動,不禁出神。
崔嵋叫了他兩聲,他都沒聽見。
崔嵋不由冷笑,伸手推他道:“制表弟?這是想佳人了?快畫吧,要想也要等回去再想。這里設有靈堂,待會你姑父要回魂,陰風凄凄的,可不是思念佳人的好地方。”
一席話說得方制紅了臉,又害怕,急忙又添了幾筆,然后把筆往筆架上一擱,道:“好了。”閃身退到一旁,可不想再改了。
崔嵋上前,仔細看了一番,夸道:“很傳神。”
又對方制道:“這個是給你表姐的,她傷心的時候,看了畫,也能紓解思親之情。謝謝制表弟。我陪你過去吧。你大哥還等著呢。”
兩人便一齊往前面去了。
到外面,方制會齊了方初等人,告辭回家。
崔嵋送他們出門,看著他兄弟離開,冷冷想:“任憑郭織女如何貞潔,也擋不住有個多情俊美的小叔惦記著。”
轉身回去,隨口問遇見的丫頭:“夫人還在靈堂?”
那丫頭屈膝道:“是。夫人和二姨還在靈堂守著。”
崔嵋皺眉,道:“吃東西了嗎?”
丫頭道:“只喝了一碗粥。”
崔嵋忙匆匆去了。
當夜,方制便輾轉反側,睡不著了。
次日,清啞覺得方制很奇怪,不停往抱廈展廳來找她。又沒什么大事,都是些繪畫方面的小事,根本不用特地跑來問她。既來了,又吞吞吐吐、眼神閃爍,想要說什么,又顧忌細腰細妹在場,不敢說。
兩趟過后,細妹便警惕了。
哪有小叔子老往嫂子屋里跑的?
這不是惹人說閑話嗎!
再說,方制還有清啞的劣跡呢。
等方制第三趟跑來,她一掀簾子走出來,將他堵在月洞門口,臉色不善地盯著他,吐鐵釘一般吐出一個字:“說!”
她是平視方制說的;若是低頭說,方制懷疑:這個字能把地上砸一個坑,可見力道。
方制心虛道:“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