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把剛剛的半個餃子吃下去,才抬頭笑了笑,道:“我……可能會去杭城,感覺那邊也蠻不錯的。”
許清如愣了愣,才擠出一些笑容來,“西大確實也(挺tǐng)好的。”
林軒笑道:“西子湖,錢塘江,雷峰塔,龍井茶……去了一趟,感覺蠻不錯的,西大本(身shēn)也是名校,先試一下,能不能被錄取,也許就被刷下來了呢。”
許清如夾著一個餃子蘸著佐料,半晌不再作聲,林軒就隨口說些在杭城的見聞,許清如安靜聽著,等他說完,又沉默了幾秒鐘,才低著頭,輕輕道:“還有嗎?”
這個“還有嗎?”自然不是問他玩得怎么樣。
哪怕是(情qíng)侶,在高考時為了各自前途也不是少數,四年遠隔天涯,能分得開(情qíng)侶,斬不斷(愛ài)(情qíng),說什么(愛ài)(情qíng)終究輸給了距離,只不過都是在給自己耐不得寂寞找的遮羞布而已,都是借口。
有(情qíng)人終成眷屬。
說的是有(情qíng),不是發(情qíng)。
異地戀修成正果的比比皆是,四年大學乃至于社會上顛沛流離都是孤(身shēn)一人,寧缺毋濫或者等另外一個人,咬牙撐過來的也不再少數。
沒有誰是一個人活不下去的。
許清如沒覺得自己到了大學就一定要找誰談一場戀(愛ài),如果林軒是為了前途決定要去杭城,她覺得自己可以等,一個人在學校同樣可以過的很好。
四年辛苦換一生相守,怎么算都是不虧的。
但如果林軒是這樣打算的,想要繼續發展下去,于(情qíng)于理,接下來都肯定還會有解釋,或者承諾……只要他說,哪怕是一個隱晦的,不太明確的暗示,她覺得自己都可以等他。
畢竟來(日rì)方長,不是么?
然而沒有。
他只字不提。
過去半個月里,那些患得患失的,那些早有預感的,不愿承認的,曾在剛剛那個電話都被否認掉變成了巨大歡喜與美好的,偶爾認真思考或睡夢中若隱若現的(陰陰)影,在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帶著冰冷的讓人心灰的涼意,將她整個人籠罩。
有種難以呼吸的空白。
問出那三個字后,右手握著筷子,就連裝著在夾那個餃子蘸佐料都做不到了,懸停空中,纖白手指握著光滑微帶磨砂感的竹筷,不由自主地在用力。
林軒輕輕嘆了一口氣,“大概就這些吧,其實我對自己未來一直都沒有太清晰的規劃,走一步看一步,做好眼下的決定,未來自然就清楚了。”
許清如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只聽到自己輕輕“哦”了一聲。
林軒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正在想著要不要隱晦寬慰兩句,就見許清如微笑著抬起臉來,目光與他對視兩秒,重新低頭,夾起餃子放在白瓷盤子里,小小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兩下,復又抬頭,微微笑道:“怎么不說話了?”
林軒干笑兩聲,發現還是有些高估了自己,或者說有些低谷了許清如,她將所有感(情qíng)波動內斂于心底時,旁人很難看得出她的真實想法,但當她想要表達,或者說挑明一些事(情qíng)的時候,自己也沒有辦法再裝下去。
最后也只能輕輕嘆息一聲,“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許清如低著頭,輕輕道:“我也是。”
林軒默然吃東西,其實感覺已經吃不下了,但不吃東西也不知道能干嘛。
許清如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微黯,卻還是無聲地笑了笑,“從無話不談,到相顧無言……對嗎?”
林軒沒有回答,把嘴巴里的東西吃掉,這才笑道:“你知道林徽因嗎?”
許清如輕輕“嗯”了一聲,“還知道你妹妹最喜歡她。”
林軒道:“其實我原本也知道不多,后來也是因為淺淺才去了解,覺得(挺tǐng)不可思議的,民國風云際會,中國幾千年未有的大變局,不提那些叱咤風云的英雄人物,名傳后世的文人才女就有不少,梁啟超、魯迅、王國維、胡適、沈從文,冰心,林徽因、陸小曼、呂碧城、蕭紅、張(愛ài)玲、楊絳……才貌雙全的有,品行爭議的也不少。”
“了解林徽因的,把她奉為一代奇女,不了解的,甚至或許會有人罵一聲綠茶婊始祖,我一開始聽說她的時候,也是那些帶著臆測幻想的戀(情qíng),也會想這女人能讓那么多才子名人拜倒石榴裙下,不僅有才有貌,多少也會有點綠茶,不然都嫁給了梁思成,怎么都還不跟徐志摩斷絕來往?何況金岳霖喜歡上她還是她婚后的事(情qíng)。”
“后來真去了解,才知道什么叫做小人之心,但人們往往都喜歡以己度人,高度決定眼界,人跟人有差距,感(情qíng)與感(情qíng)自然也會有差距,用惡俗眼光去看待和臆測她,自然就都往壞處去想……”
他磨磨唧唧半天,都沒說正題,許清如也不說什么,靜靜聽他扯。
林軒咳嗽一聲,鋪墊半天終于說正題,“我個人還是蠻欣賞,敬佩,甚至可以說是期待那種男女之間不逾矩、不非分的朋友關系的,就像是徐志摩那樣(熱rè)烈的人,在林徽因婚后,不也是謹守著一個朋友的界限嗎?當然,當今年代說的都是閨蜜健(身shēn)房老王練腰忙,這種感(情qíng)肯定不是一般人能擁有、駕馭的,品行、修養都有很高要求……”
他說到這兒,覺得以許清如的聰明應該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而且一個人干巴巴地說半天,老實講有點不尷不尬的,于是就停住了不再說,望著許清如。
許清如過了半晌才抬頭,笑容牽強:“你是在夸我嗎?”
林軒正要接話,她就又低下頭,緩緩道:“林先生一代奇女子,我只是很普通平凡的女孩,難望其項背,更不敢比的。”
林軒語塞。
許清如低頭半晌,又重新抬起臉來,微帶歉意,輕柔地笑了笑,“對不起,我知道你一番好意,不該這樣說話的。”
林軒搖搖頭道:“該說對不起的人是說才對。”
許清如放下筷子,問道:“你吃好了嗎?”
林軒點點頭,然后起(身shēn)買單,道:“我送你回去。”
許清如沒出聲,出了餃子館,見河水碧綠,柳蔭倒垂,火紅的(日rì)頭斜掛西天,清亮眸子望著夕陽,用力抿住嘴唇。
有些涌動的,暖(熱rè)的東西,幾乎不可抑制地要沖出,淹沒視野中的世界。
她抿住嘴唇,用意志支撐著眼睫,不讓它眨動。
像是阻擋著滾滾洪濤的堤岸,努力在維護著這個世界不被淹沒。
這一刻覺得自己像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堅強,勇敢……又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