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比賽對于林軒來講同樣難以接受,小妮子最近過得很無聊,因為沒有開學,她在這邊沒有別的熟人,偶爾也會去找蘇洛雨,不過一來距離不近,她又不會開車,二來人家畢竟是有家庭的,不好經常過去,每天只能宅在家中彈彈琴看看書或者開會直播,林軒對此覺得愧疚,很想要讓她在現場看比賽時能開心點,結果卻打成這樣子。
姜淺予在現場見證了林軒的無能為力,以及隔著那么遠都能感受到的強烈不甘,所以對上路崩盤的穆挽離十分不滿,這種抱怨對于職業戰隊來講有些不應該,但她站在觀眾與粉絲的立場,覺得自己這是鞭策,雖然抱怨給林軒聽他不可能會轉述給穆挽離,鞭策也鞭不到穆挽離的身上。
林軒與江映雪基本每天都是整個戰隊里最早睡覺的人,所以他回房間的時候,薛云琪還在訓練室里,不需要有什么避忌,她在電話里數落了半天穆挽離后,忽然問:“你說江映雪知道穆挽離暗戀她嗎?”
她是知道穆挽離對江映雪的感情的,所以江映雪對穆挽離的建議林軒也當做趣事跟她講了,這事對穆挽離打擊不輕,對小妮子來說也就算是他受過懲罰了。
林軒想了想道:“估計不知道吧,穆挽離平常又不怎么講話,更何況是跟江映雪講話,要不是你這么細心,我到現在都察覺不到。”
小妮子輕輕哼了一聲,算是表達對林軒拍馬屁的不屑,又道:“那不一樣,其實很多時候是不是喜歡一個人,當事人是最容易察覺到的,就是裝不知道而已。”
林軒笑道:“這種事情你比較有經驗。”
姜淺予道:“你什么意思啊?”
“替你們學校的廣大男同學們默哀一下。”
“哼,得了便宜還賣乖。”
林軒嘿嘿笑了兩聲,覺得很可惜小妮子不在身邊,不然可以有點別的表示,這個時候語言過于無力,他頹然地嘆了一口氣,道:“你覺得他們兩個有希望嗎?”
姜淺予甜甜地道:“干嘛呀,是不是覺得穆挽離沒希望,你就可以有機會啦?”
林軒笑道:“對啊,這不是剛好嘛,接下來三個月你都不在,我總得找個人吧,不然多孤單。”
小妮子居然也沉得住氣,嗓音依舊甜甜地道:“好呀好呀,那我也剛好找個臨時男朋友,不過放下,只要你到了,我肯定就跟他分手,保證你永遠擁有最優先權……”
林軒發現自己的占有欲還是要更甚,明知道她在故意氣自己,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地道:“你敢!”
姜淺予哼道:“你敢我就敢。”
林軒半晌沒說話,姜淺予有些委屈道:“你干嘛呀,明明是你自己先開玩笑的,還生我氣……”
林軒舒了一口氣,柔聲道:“好啦,我的錯,以后不開玩笑了。”
姜淺予道:“憑什么呀,你想開玩笑就開玩笑?我亂說話你不開心,那你亂說話的時候我聽著也難受啊。”
林軒聽她說到后來已有哭腔,趕緊認錯,小妮子因為即將分別,這段時間又少有時間守在一塊,心里積蓄了不少委屈,他不勸還好,一勸反倒真哭起來,半晌不講話,不過林軒只哄了兩聲,她就又覺得自己太嬌氣,抹去眼淚,抽抽鼻子說:“我沒事。”頓了一頓,低聲道:“對不起啦,我沒想哭的。”
林軒又是心疼又是愧疚,柔聲道:“跟我說什么對不起啊,要說也該是我說才對……好啦,不說這個了,我們剛剛在說什么來著?”
“不記得了。”
“呃,我也不記得了。”
相顧沉默一陣,姜淺予忽然柔柔地喊了聲“林軒”,林軒應了一聲,問道:“怎么了?”隨后聽她細細的柔柔的嗓音,輕輕的甜甜的,說了聲:“我是你的。”
林軒笑著重重地“嗯”一聲,就聽小妮子又補充道:“你也是我的。”
林軒又“嗯”一聲,這時候發現自己竟然才是被哄的那個,也是這場即將到來的離別中,最需要安慰,也最沒有安全感的那個人。
他頓了頓,輕輕喊道:“淺淺。”
“嗯?”
“我現在去找你好不好?”
“干嘛呀?”
“我想抱著你睡覺。”
姜淺予羞道:“不要。”
“為什么不要?”
“就不要。”
“這個‘不要’的意思是不是說‘我等你’?”
“如果江映雪對穆挽離說不要,你覺得是什么意思?”
“你想多了。”
“恭喜你答對了。”
“我們這樣背后議論人家是不是不大好?”
“有人偷聽嗎?”
“沒有……吧?”
“那有什么不好的。”
林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只知道半夜醒來的時候,語音通話還沒掛斷,他睡眼朦朧地看了下時間,凌晨三點多一些,薛云琪也已經睡下,于是輕輕喊了聲“淺淺”,自然沒有回復,想要掛斷電話,又擔心掛斷的聲音會吵到小妮子,就把手機放在一邊,很快再次失去意識。
這種熱戀情濃的感覺有時會讓他覺得有些羞愧,覺得男子漢大丈夫這樣沉浸在戀愛中難以自拔實在太沒有出息了,后來又琢磨著難以自拔貌似不該是自己的錯才對,坦然地繼續沉浸下去,并為此感受到一種兩世記憶中都沒有過的濃烈到不由自主感到深深恐懼的幸福感。
當初讀《失樂園》,一直看完整本書結局,林軒所印象最深的,都不是男女主人公之間的感情,哪怕他們為這段不該存在的互相愛到極致的婚外情而選擇自殺,林軒為此而感到一種震撼,卻始終都不是這本書中他印象最深的。
而是,男主人公與他那位端莊的美麗的妻子,最初也是相戀相愛才締結婚姻。
他們曾經非常相愛。
而到了文中的時間里,他面對著讓那位美麗的情人凜子都贊嘆美麗,身材也很好的妻子,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欲望,以至于一兩年都沒有沖動,卻在凜子這里,年已半百的他種種急不可待花樣迭出,卻并非單純出于肉欲,曾經深愛妻子的他如今也是深愛凜子的。
林軒很希望這是作者的漏洞,卻更害怕不是。
他曾捫心自問,當初與姜淺予間關系還不曾明了時,做出拒絕許清如的決定,是不是有這方面的影響……他最終沒有敢給出答案。
后媽姜雅當初也曾因沈鶴而幾乎與父親姜巘嘉決裂。
林軒有時候會很羨慕小妮子對于愛情的純粹,她是真的相信她會與一直這樣互相喜歡著甜蜜著下去,林軒有時候很難把戀愛中的她跟以往那個聰明、高傲、冷艷的妹妹聯系到一塊去,尤其是當初網咖里她幾乎毫不遲疑一巴掌打在徐慧臉上的場景……那時候的姜淺予,與現在的姜淺予,幾乎判若兩人。
說出“西瓜不夠大”的那個讓人心疼的許清如,也曾經以冷靜理智的姿態拒絕了林軒的表白。
沉浸在愛情中的林軒看不到它的真正面目,卻逐漸感到了它的可怕,所以更恐懼它的無情與殘酷。
金庸《書劍恩仇錄》中乾隆送陳家洛的玉佩上有“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之語,歷來為人稱道,人們所理解的意思與老先生的愿意或許相差很遠,這是常事,林軒并不覺得自己理解的愛到濃時情轉薄有什么不對。
他只希望這些道理都是扯淡。如果不是,那就去證明它的不普遍性,凡事都有例外,既然人與人的差距比人與豬的差距都大,那么道理就必然不適應于所有人。
林軒再次睡著后做了個夢。
他很清楚這是一個夢,卻還是因為夢中看到的場景而痛徹心扉,小妮子有了別的喜歡的人,就像現在愛他這樣愛著另外一個男人,對他撒嬌,歡喜嬌甜的模樣像是一柄鋒利的刀直插他心底。
醒來依舊覺得遍體生寒,他在黑暗中把已經電量告急的手機充上電,掛掉了電話,隨后就睜著眼睛,感受著著時間點點滴滴的流逝,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醒著。
重新看時間時,已經過了七點,林軒穿衣起床,洗漱后來到頂樓,陰沉的天空飄灑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江映雪裹著厚厚的白色羽絨服,在廊下踱著步背單詞,林軒如往常般跟她打了個招呼,江映雪如往常般無視了他。
林軒走到廊下,卻沒有如往常般直接去健身房,也不說話,就站那看著江映雪發呆,江映雪原本并不管他,后來見這家伙一直盯著她出神,才蹙起眉頭,同樣盯著他。
林軒道:“我問你個事。”
江映雪沒說話,以目光示意他繼續說。
林軒問道:“你覺得愛情可以保鮮嗎?就是兩個人一直互相喜歡,不會因為時間太長就彼此習慣,甚至厭惡……簡單來講,就是時間長了,會不會就厭煩了,或者愛情就消失了。”
江映雪淡淡地道:“我又沒談過戀愛。”
“我知道。”
林軒一點都沒有討人嫌的自覺,兀自認真地解釋,“但這種事情往往都是單身狗更懂,越是沒談過戀愛的人,說起來越是頭頭是道,旁觀者清嘛。”
江映雪盯著他看了兩秒鐘,然后面無表情地道:“喜新厭舊是天性。”像是為了增加說服力,她又道:“你看過一本叫《失樂園》的書嗎?里面的主人公年輕時就與他的妻子非常相愛,后來年已半百,還不是出軌,并且認為這才是自己此生的真愛,為此不惜家破人亡。”
林軒覺得胸口中了一刀,又懷疑自己看了本假書,不過細想,江映雪的話雖然有些斷章取義,但拋開文學性和主人公視角,她還真不能算是歪曲事實。
想求個治療結果卻被掛上了個點燃的林軒倍感受傷,鍛煉的時候沒有什么精神,跑了一會兒步就下去吃早飯,張姨見他心情似乎不大好,吃飯時也不像以往那樣說笑,就關切地問他怎么了,林軒自是笑著說了聲沒事,江映雪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喝粥,過了一會兒,淡淡地說了句:“兩個人的事情,非要問別人,不是緣木求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