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白發的歐陽正,也是徹夜難眠,徐杰帶來的消息,讓歐陽正憂心忡忡。歐陽正對于吳王夏翰,是看不上的。
只是歐陽正也沒有預料到這位王爺竟然是這般睚眥必報之人,不過是拒絕了他的招攬,他就要自己的命!
再如何能謀善斷,離了京城十幾年的歐陽正,如何也想不到因為這個拒絕會立馬給自己這個五品的小學政帶來殺身之禍。
歐陽正的那根政治神經,似乎在這十幾年里也慢慢放松了下來。直到此時才忽然被逼著再次繃緊。
一夜未眠的徐杰再次上門而來,兢兢業業的歐陽正也不再趕著往衙門去上值了。
清茶幾杯,朝陽斜入。小廳了,這一老一少,對面而坐。
歐陽正再未把面前這個少年僅僅當作是一個有出息的學子,明白徐杰來意之后,開口說道:“文遠啊,京城之地,不能列班站在那朝會頭前,豈能左右得了天下大勢。”
徐杰聞言皺眉:“老師,遇事終歸要做出自己的努力,豈能等命運隨意去安排?此番入京,遇得見誰,遇不見誰,能不能左右什么天下大勢,學生并未多想。但是這京城學生必然要去,就算是束手無策,要亡命天涯,學生也當第一時間知道消息,早一步亡命天涯而去,尋那一線生機。”
徐杰說得很直白,就算那吳王夏翰真要登基,就算徐杰面對這一切束手無策。徐杰也要第一時間知道這些消息,而不是坐以待斃等著夏翰找上門來,就算是這徐家鎮兩千口人真要亡命天涯,徐杰也要有一個先手的準備時間。
歐陽正聞言嘆氣,起步走到頭前案幾之上,提筆在寫。歐陽正知道徐杰說得有道理,所以歐陽正也不能坐看一切,也要給自己一家老小爭取一個穩妥的未來。
歐陽正寫的東西,不再是書信之類,而是奏折,以木板夾著折紙,木板又以黃色錦布包裹。
徐杰起身,為歐陽正磨墨,卻并不去看奏折內容。歐陽正倒也不避諱徐杰。
待得許久寫罷,歐陽正俯身用嘴去吹那墨跡,干透之后恭恭敬敬收起,取來一個盒子裝好。又提筆去寫,寫得一封短信,鄭重其事簽名,加蓋私印。
待得一切做好,歐陽正把盒子與書信都交給徐杰,開口說道:“為師在京中,也無多少至交好友,唯有一個自小的同窗還在京中當官,官職不小,中書省侍郎,名叫李直。你拿這封書信當做名剌前去拜訪他,請他無論如何也要幫為師把奏折送到陛下桌案之上,一定要讓陛下親眼得見這道奏折。”
歐陽正身形忽然有些佝僂。奏折之內容,并無其他,里面是歐陽正的尊嚴。
歐陽正說過自己不比袁紹之田豐剛直,卻是一輩子也未對不起自己的良心與尊嚴。這道奏折,卻讓歐陽正把尊嚴放了進去。雖然不是諂媚之語,但是歐陽正在認錯,給皇帝認錯。
認錯的原因,只是歐陽正希望能借著這一道奏折,希望皇帝還念當年的舊情,還有當年些許的寵信,希望自己還能入京,在皇帝陛下面前行走辦差。
也唯有如此,歐陽正那些能謀能斷之才,才有意義,才能影響到許多事情。
年少氣盛放姿態,如今,念著自己那一雙兒女,看著那口口聲聲說要亡命天涯的徐杰。慢慢年邁的歐陽正,年老心平學低頭。
徐杰雙手接過這一折一信,開口問道:“老師,這人可信得過?”
歐陽正點了點頭道:“自小同窗,他后進中榜,往日里為師對他多有照拂提拔,也算有恩,他必然會幫這個忙。”
如今的歐陽正能寫奏折入京,卻是歐陽正的奏折,再也到不了皇帝夏乾的桌案,只能到尚書省批注,要想讓這封奏折到得皇帝夏乾當面,也唯有如此托人。
徐杰聞言點了點頭,拜別而去。
午后,徐杰上船回了徐家鎮,回去拜見老奶奶,也回去交代許多事情,交代那萬一真要亡命天涯的事情。萬事都要有妥當的計算,不能事到臨頭倉促應對。
留得幾日,再來大江城的徐杰,直上鳳池山辭別。
何真卿正在后院與何霽月講劍,身邊還有十來個二流境界的弟子聽講。
一個少年快步進得后院,走到何真卿面前拜見:“師父,那個。。。那個徐家的少爺來了。”
何真卿聞言面有喜色,卻是立馬又皺眉回頭去看何霽月。
見得何霽月沒有絲毫反應,何真卿開口問道:“女兒,去見嗎?”
何真卿看中了徐杰,毋庸置疑。但是人終究還是要活個臉面,何真卿到得如今這個歲數,豈能不懂那日酒宴之上徐仲話語中的意思。
有些事情談不成,那便也要一些矜持,也沒有必要再去糾纏,更要把這張臉保住。
這時代,顯然沒有什么自由戀愛之類的事情。甚至戀愛都是長輩代勞,“戀愛”是男女雙方長輩的事情。
何霽月面無表情,說了一句“不見”,然后把劍入得鞘中,轉身往廂房走去。
何真卿搖了搖頭,不在多說,知女莫若父。何真卿豈能不知道何霽月心中所想,就是那一日何霽月從江南回來,匆匆上山已然是半夜,開口所說的話語,句句不離徐杰,說的內容都是讓何真卿趕緊去江南,那種心急如焚的擔心,何真卿又豈能不懂。
何真卿也算是那一世灑脫的江湖人,即便是最心高氣傲的時候,仗劍走江湖,天下英雄不入眼,卻是勝不得楊二瘦,敗在了陸子游劍下。這么多年過去了,何真卿都能慢慢看淡了去。
這也是另外一種灑脫,這般的何真卿,如今唯有對這個女兒灑脫不起來。
何真卿走到外院大廳,徐杰早已等候多時,開口話語并無其他,就是禮節上辭別一句,自從那夜同上穹窿山殺王維之后,這鳳池派與徐家的關系顯然就不一樣了。徐杰要離大江,自然要上門辭別。
何真卿并無多想,也沒有多少驚訝,只是囑咐幾句出門在外多注意的話語。
徐杰也不問何霽月為何不出來相見,而是從懷中拿出一封書信遞給何真卿,開口說道:“何掌門,勞煩轉交給霽月。”
何真卿并未拒絕,接過書信,點了點頭。
徐杰拜別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