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靜悄悄的,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風辰的身上。
他們肅然而立,沉默而恭敬,不管是眼神還是眉宇神態,全然沒有面對一個名聲在外的荒唐紈绔時的輕蔑。
很顯然,他們都很懂規矩。
不管眼前的這個人是誰,也不管樊陽城有多少人整天拿他的那些破事兒當談資,言語中如何極盡嘲弄,都沒關系。
他既然出現在這里,就代表著風商雪。
他們需要做的,只是服從。
不過,這種沉默中,其實本身就帶有一絲不可言喻的微妙試探。
畢竟,在外人的眼中,他們的身份是如此的神秘,而他們手中掌握的力量,更是不為人知。因此,無知帶來的往往就是壓力和不知所措。
這位荒唐少爺,會跟自己說什么呢?
假裝親切地聊聊天,解釋一下他怎么為風家,也包括自己這些風家的附庸們,招惹下那么大的麻煩?
或者拿出一些裝腔作勢的手段來試圖證明他的能力和資格?
再或者施恩立威,讓自己歸心?
三人沉默地等待著。就像等待一個孩子打開他的百寶箱,炫耀他收集的玻璃珠,或者背誦他記得的詩詞。
然而,想象中會發生的都沒有發生。
風辰只是拿出了一張地圖,然后攤開在茶幾上:“烏雞。”
“屬下在。”老者眼中閃過一絲意外的光芒,上前一步,躬身道。
風辰招招手,示意他過來看地圖,“知道這個地方嗎?”
烏雞看了看地圖,點點頭:“白沙城,瓦塘鎮!”
地圖上標注的地方他認識,不過,他不明白風辰特地在這個地方上畫一個圈,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里不過是一個總人口不過一千多人的小鎮而已。
就算加上四周深山里的山村,人口也不超過三千,不但小,而且貧瘠,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這次,我惹了點禍,會有一些家族覺得這是一個對付我們風家的機會,從而參與到這場戰爭中。”風辰淡淡地道,“嗯,算下來,總數大約十七家。”
三人面不改色地聽著。
這些日子以來,風家面臨著什么,再沒有比他們更清楚的了。
身為風家暗中掌控的力量,他們其實遠比寧靜街的那些風家長老子弟,更靠近前線。甚至,是深入敵后。
他們知道,這些日子,風家的影子們已經全都發動了,枕戈待旦。
很多人都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他們知道對手有多么強大,也知道形勢有多么嚴峻,因此,當他們聽到風辰的這個開場白時,并沒有什么震動。
有的只是一絲詫異。
風商雪讓他們來聽從風辰的指揮,就夠詫異了。而眼前這個小子如此淡定地開門見山,也讓人覺得有些怪怪的。
作為一個罪魁禍首,一個名聲在外的廢物,第一次見面,他的打開方式怎么這么氣定神閑?
“這十七家人里面,我第一個準備對付的,是申家。”
風辰的手指,在地圖上點了點。
三人對視一眼,心頭懔然。
這是見面以來,風辰說的第三句話。總結起來就是:“一、烏雞,來看地圖。二、我惹了個禍,有人要來弄我。三、我跟你們說,先干死這個!”
沒有絲毫鋪墊轉折,不光開門見山,而且直接就拽著人的領口要捅刀子。
之前暮劍在交代他們的時候,并沒有多說什么。因此,他們想象過任何一種情況,包括保護這個混世魔王,幫他欺男霸女在內。
可如今,對方拉著自己三人,下的第一手棋,就點在如此要害的位置上。
對付申家?!
那可是中游的一個大家族啊,不是什么青樓上爭風吃醋的阿貓阿狗。
這小子知道他在做什么嗎?
而且……烏雞輕咳一聲,躊躇了一下,神情有些古怪地,開口道:“辰少爺,申家是在仙羅城。”
風辰手指點中的白沙城瓦塘鎮,跟申家的仙羅城差了不說十萬八千里,那也是好幾帽子遠。
你要打人家,也得先弄明白人家在哪里呀?
黃鸝和娃娃魚都微微低下了頭,以掩飾臉上的細微抽動。
果然還是個……
就在這個念頭從腦海中一閃而逝的同時,卻聽風辰笑著道:“我當然知道申家在仙羅城。不過,你們難道不知道,木家和申家是秘密姻親么?”
三人一愣。
白沙城,是木家的實力范圍。
“申家家主申行云,一向自詡風流,智計超凡。其實不過是個目光短淺的老色鬼罷了。其子申振康,申振寧,也把這老貨的嘴臉學了個十足。”
風辰在椅子上坐下來,倒了一杯茶,示意三人也坐。
他一邊喝著茶,一邊講解道:“自從申行云繼任申家家主以來,野心勃勃,一直想要稱霸中游。不過,無論是申家還是他自己的格局,也就那么點大,這個想法,終究只是想法而已。”
“我說他格局小,不是隨口譏誚。最典型的一點,就是申行云和木家結盟。這老色鬼暗中納了木家家主木凌江的庶出妹妹,又把自己的一個侄女,給了木凌江為妾,以此暗中結成了姻親。”
“而私底下,兩家更是結盟。申行云大約是覺得這種盟約比較牢靠,因此,為了避免申家的暗部力量被人摸清,他在十年前,將申家暗部的三分之一,藏在了木家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
說著,風辰點了點地圖上的紅圈:“這是申家培養多年的暗衛,總數二十八人,領頭的是申振康,實際負責的名叫申賀,是申行云的心腹。這部分,就連申家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是申行云壓箱底的寶貝。”
“這幫人聚集在瓦塘鎮北面的山坳里,那里有一個農莊。平常申行云很少動用他們,不過這一次,應該會把他們投入進來。這其中,地境中階兩人,地境下階三人,剩下的大都是人境中上階的實力。”
風辰抬起頭來,盯著烏雞道:“詳細的地圖路線,我會給你,憑烏雞你的力量,應該能輕松吃下來吧?”
小院里,一片死寂。
三人呆呆地看著風辰,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這些……”烏雞咽了口唾沫,問道,“都能確定?”
本來,身為下屬,這種話他是不應該問出口的。因為這對于指令下達者來說,無異于一種質疑了。
而他們本身的職責,是執行,不是思考。
他們是風家的手,風家的刀,并不是風家的大腦。這種思考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可是,眼前的這一切卻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了,以至于烏雞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句話。
要知道,在天道大陸,每個屹立不倒的世家,都建筑在一個堅實的根基上。
那就是秘密!
秘密越多的世家,就越是強大,越是長盛不衰。
風家有很多秘密——傳承,人脈,分散于各大宗門的子弟,閉關修煉的長老,秘寶神兵,財富渠道等等等等。
包括他們這些暗中力量的存在,也本來就是風家秘密的一部分。
而除了他們之外,沒有人知道風商雪的手上,還掌握著多少秘密。這些秘密就像一層又一層的盾,一把又一把的刀,除非有一天你能刺穿所有盾,斬斷所有刀,走到他的面前。否則,你永遠不知道他最后的底牌是什么。
申家是一個中游大家族。
申行云是這個家族的族長,一個站在風商雪同等高度的強者。
或許申家不如風家,或許風辰說的這些,也不是申行云最后的底牌。可是,這也絕不是什么小籌碼!
暗部的三分之一,二十八名暗衛!
這已經足以讓申家傷筋動骨了!
而一旦傷筋動骨,那意味著什么,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畢竟,這個世道,不是人人都只盯著風家的。
獅子一旦受傷衰弱,也會成為獵物。
更何況,申家還算不上什么獅子。頂多也就是一只鬣狗而已。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么核心的機密,恐怕連申家的核心成員都不一定知道,風辰又是怎么知道的?
這些,是真的?!
面對烏雞的疑問,風辰倒是不意外。
以自己的形象名聲,對方如果連問也不問一句,就閉著眼睛往前沖,那不是他們懂規矩,而是腦殘了。
“當然是真的,”風辰笑著拿出了詳細的示意圖,說道,“這是農莊的位置。你到了那里自然就知道真假了。你可以自行判斷,如果不符合我說的,你可以撤走。”
“是!”烏雞凜然,伸手接過了示意圖,沒有再問。
有這樣的權限,就無所謂真假了。
大不了白跑一趟。
“你去布置吧,”風辰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的刀很鋒利,這次,一個不留,把頭帶回來,我要送申振康一份大禮。”
“遵命。”烏雞起身,身形一晃,已然化作一道黑影消失了。
目送烏雞離開,風辰把目光投向了黃鸝。
“黃鸝,我有另一個任務給你。”風辰手一翻,又拿出一張地圖來,指著上面標注的位置道:“這是木家的一個別院,屬于木家二長老。此人是地境上階巔峰實力,你的任務,是圍殺他!”
他將地圖遞給黃鸝,“地圖背面,我寫有關于此人的一些特別注意的地方。條件和烏雞一樣,你自己判斷真假,自行決定行動與否。”
“是!”黃鸝沒有多問,接過地圖徑直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了風辰和娃娃魚。
娃娃魚等了好一會兒,卻發現風辰只自顧自地喝著茶,沒有開口的意思,不禁好奇地道:“那我呢?”
對于風辰,娃娃魚好奇的不僅僅是自己的任務,而且是他這個人。
沒有人比娃娃魚更了解烏雞和黃鸝了。
在風家暗營體系中,烏雞的刀營不算最強的,但卻是最老道,最鋒利的。最適合敢的就是襲營突殺。只要是被他占著先機,打個出其不意,就算是對手的實力比他更強,也是被斬盡殺絕的下場。
用他去襲殺一個申家的秘密暗衛基地,正能發揮他的長處。
而黃鸝和她的手下,則是一根繩索。被她套上脖子的人,無論怎么掙扎最終都是個死。這幫家伙正面作戰或許算不上什么,但要說刺殺重要人物,卻是個頂個的好手。喬裝打扮,下毒縱火,無一不精。
而風辰連話也沒多說一句,就把黃鸝打發去刺殺木家一個地境上階的長老,實在是人盡其用。
娃娃魚一直旁觀,對風辰的認識,已然從以前的那些傳言印象中跳了出來。
他忽然覺得,被調來跟隨這位風家二少爺,倒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不過,他不知道,為什么派走了烏雞和黃鸝之后,這位二少爺就沒了下文,難道,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聽到娃娃魚的問題,風辰看著他,悠悠道:“其實我很對魚姐你最大的興趣,是想看看你的本來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