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十兩。”
“你的十兩。”
“你的五兩,你的五兩……”
“治安費一百兩,打架斗毆十兩……”
鄔梨陰沉著一張臉不說話,他那四個親隨則帶著憤憤不平又無可奈何的模樣,在濟南府的司法官面前選擇低頭。
一百四十貫的罰款,也就是一百四十兩銀子,十四兩金子。
這其中十兩陪給那小屁孩——報童,一賠一千,這是當初陸謙定下的規則。去歲冬末時候都不知道坑了多少人。這也虧得那一巴掌沒有打在小報童的身上,否則鄔梨的親隨里頭,定會有一個被關進大獄。
倒是兩個巡警的賠償費用,一人只是五貫/五兩,但這已經足夠他們兩個笑嘻嘻的了。還有那個小報童,十兩銀子可是個天文數字,如只是平常效力,都不知曉他在十六歲——童子兵結業前能否攢夠這般多的銀錢。
還有十兩是給濟南府報社的。那社長看著小報童手里的銀子,只嘆氣鄔梨他們為何不多拿幾分報紙,如此賠償就更多了。氣的鄔梨都要發火了。多拿幾份報紙,那給誰看啊?他們人中除了鄔梨本人誰還認得字?
治安費一百貫,公眾場合打架斗毆處罰十貫。這才是大頭。而重要的是,這事兒影響之惡劣,能震動整個濟南城。若是按照法律法規,鄔梨這四個隨從,甚至是鄔梨本人都是要蹲大牢的,誰叫鄔梨當初也沒阻攔?
這不是因為他們身份特殊么。陸謙聽聞此事后特意叫人傳來旨意,赦免了罪責。可是罪是免了,罰款不能免。也就是看在陸謙旨意的份上,不然那治安處罰五百貫都不止。
鄔梨自然覺得顏面掃地。這點錢財不算甚,可這感覺糟糕。他可是田虎派來的使臣,代表的不僅是他鄔國舅,還有整個晉軍。如此是將面子丟光了。
從法院出來,鄔梨徑直返回到了驛館。忒掃興了不是?然后他在驛館里聽到了一句話。
鄔梨第一反應就是:“蠢貨,莫不是失了心竅,凈做妄想的勾當,也忒可笑。”但他還是喊來仆役,“你家今日的報紙,速拿來于我。”這驛館中自不會少了《新聞報》。
半響,一份散發著油墨味道的報紙就抵到了鄔梨手中。
這是絕對的高科技。任憑鄔梨想破腦殼,他都想不出梁山軍是怎么印刷出這般多又清晰的報紙的。且這《新聞報》是日日都有,價格也如此之便宜。
那真是神了。
就算是以價格低廉著稱的閩地書本,也不可能做到這般境地吧?且那閩地刊印的書籍,多以柔者(松軟木質板)為之,著墨深淺不一,取其易成而速售。那質量之劣是天下皆知的。
而眼前報紙字跡清晰,內中雖然多有簡字,但絕對稱得上質量優良,幾可比杭州書局之刻本。
卻不知道陸謙用的是活字印刷術,所用活字以鉛錫為質,整個過程由玉臂匠金大堅和圣手書生蕭讓兩人督辦。這兩人也是從那時候加入了梁山軍。只是一直都不顯山漏水。而油墨這東西卻是陸謙少數能記得的‘發明’之一。
燈黑、胡麻油,人工攪拌即可。
除了胡麻油,他記得還有桐油、豆油、蓖麻油,內中還可以加入蠟,據說能改善油墨的抗水性和印刷性能,甚至還能加入樹脂,比如松香。
如此再配合著排版工,這般刊印《新聞報》的基礎就搞成了。但如此技術在外人看來,卻絕對是不可思議。當然如今叫鄔梨更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陸謙竟真的把鹽價降低到如此!!
半響,鄔梨才從文字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這陸謙真要做活菩薩不成?”鹽價十個銅子一斤,鄔梨活了半輩子,對鹽也不陌生,威勝州距解州也不遙遠,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價格。就沒見過陸謙這樣的人,這官鹽的價格定得比私鹽都賤。
“官人且莫說。這山東的男女倒是前世修來的好福氣。”鄔梨身邊的親隨都忍不住羨慕。雖然他們剛剛還感覺著憤憤。
可人都是有心的。
看看這兒的百姓,苛捐雜稅少了,勞役少了,齊王還直接免糧,又分授公田,限定私田租稅,便是糧米價格都不得見漲,鹽價更是落到了十個子!雖然這里頭的規矩也不少,比如這走路走馬都要分左右,拉屎撒尿更不能隨地方便,還有上午那等叫他們出丑的事,但能有一份安穩日子,又有幾個人愿意去刀口舔血呢?
用過午飯,鄔梨最終還是走出了驛館,如此五人騎馬走到濟南的南城門,還不等鄔梨上前亮出令牌,就見前方的梁山軍軍官忽然急聲叫,“都散開,散開。”就聽那城門外頭馬蹄聲急,眨眼就見有一隊騎兵撒馬狂奔進城。人人背后插著一面紅色小旗子,叫人一眼就曉得是干啥的。
這種緊急軍情,那撞死人了可半點賠償都沒。撞不死,還要治你一個阻礙軍情之罪。
“又有一批了,今日已是第三批了吧?”
“是第二批。那頭一批沒插赤旗。不知發生什么事。”
“勿要聒噪,軍國大事豈俺們小民該曉得!”
“你這黑心的鳥廝恁地沒心肝。豈不聞大王有言,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等如今的快活日子,可全仗著大王手下的兵馬遮攔。若有個萬一,……”
“啊呸!朱三你這粗胚,敢如此犯上,這般直言叫來,不識得高低!不會言語就閉嘴做啞巴。托大王的福,俺一家才得松了口氣,只望著大王能長命百歲,梁山軍戰無不勝。休招惹晦氣。”
周邊人聞聲齊和起來。
鄔梨聽在耳中,心中自嘆陸謙這‘仁義’是做到了家了。再想到自家于威勝州的模樣,這心中甚不是滋味。
一行五人持著令牌出了北城門,鄔梨引馬向前奔去。那目的地乃是濟南北面十余里出的濟水碼頭。濟南濟南,可不就是濟水之南!陸謙給東平府改名的時候,才注意到這點。
五人騎馬,那走是快。才兩刻鐘,七步橋就隱約可見。所謂七步,實是七里。未到橋頭,老遠就望見梁山軍的旗號豎立。
此處是碼頭連同濟南城池最近之線路,自有兵把守。但往來的商民卻無阻攔,人馬車輛暢通無阻。大橋南北都有梁山軍,怕是有上百人,那橋北頭還立著一營壘。
鄔梨不以為意,如此要地自當設立軍哨,他眼睛只顧打量著這里的梁山軍,他們似乎并不遜于城中的巡哨軍士。但這又如何可能,“除非梁山軍上下皆這般精干!”鄔梨不相信。
梁山軍上下要真就全是如此強兵,則晉齊之間的差距就也太大了。都是起兵造反,沒道理如此不是?
就如此想著,鄔梨被身邊親隨碰了一下,“官人且看那!”
鄔梨回過頭,順著親隨手指方向望去,就看到兩個未著戰甲的梁山軍士兵,正在橋北頭一攤位上挑撿。定眼看,那卻是一堆甜瓜。攤主是一老農,看著眼前的梁山軍士兵,笑的開心。
“那老頭能笑的這般開心……”鄔梨的眼睛都瞪大了。
一行五人就仿佛愣神一樣,看著那倆梁山軍士卒挑揀了甜瓜,看著他們和和氣氣的給那老農一撮銅板。
“官人,這梁山軍……,這般,這般……”鄔梨的親隨一時間都找不到合適的詞匯來形容了,心中只感覺像吃了一只蒼蠅,“沒趣,沒趣,好生沒趣。”今個這一天他們看到“梁山軍得人心”的一幕也太多了,有道是物極必反。
“他娘的。這扯旗造反,爺爺求的就是一個快活。天不管我,地不拘我,千般的自由,百般的自在。小的們跟著大王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不吃濫污官吏薅惱,不受腌臜官司纏擾。這方是受用。如這般勾當……”
鄔梨身后一親隨如此說道。那直是說到了五個人的心坎上。
可不是這樣?
我千般規矩萬般規矩都遵守,比官軍還像官軍,何以要跟著你做這殺頭的買賣?
鄔梨心里本還念著梁山軍的實力如何,現下看到那規規矩矩的梁山軍后,心中也是猛地生出一股沒趣來。
“罷了。都回去了。”所謂管中窺豹,由小知大。鄔梨覺得自己也沒必要再去碼頭了。他對梁山軍的印象簡直要固定,只要一想到它,腦子里就是一支軍紀嚴明的如同虛假的‘怪物’。
“這陸大王真要做萬家生佛,便由得他去。”如此這般,田虎軍可萬萬學不來。“如此過活,不乏的如同白水,忒少味道。”鄔梨想到自己房內的美嬌娘和金銀財寶,連連搖頭。
梁山軍與田虎軍非一路人啊。
而此刻,那北征的西軍已經渡過黃河,沿汾水,打絳州北上。意圖先取晉州,而后克服汾州,確保太原府無礙(那汾州再北便是太原)。而汾州之東便是威勝州,彼時大軍搗下,一舉滅賊。
這引西軍北上的便是種師道。
年近七旬的老將軍用兵沉穩,軍前鋒剛抵到晉州襄陵,前鋒就傳來捷報,叫他雖然驚喜,卻更疑惑為何廝殺這般迅速。了解了詳情之后,才笑的合不攏嘴。
卻是那前鋒統制張達引軍剛剛殺到襄陵城下,那城中田虎軍就打開城門,殺來迎戰。而后的結果自然是毫無意外。
說起來田虎軍也不下萬人,數量比起張達部來并不遜色。可是爛銅如何能比真金?
那田彪為田虎的三弟,拼殺起來尤其賣力。廝殺中親引一隊悍勇強賊去向著張達本軍處沖殺,直想靠自己的勇武一刀砍殺了那官軍主將,好反敗為勝。
張達卻只搖動戰旗,命令弓箭手、牌刀手、長槍兵上前迎戰。田彪殺到陣前,亂箭如雨,刀矛如林,幾次沖突不能得手,反倒傷亡了好些人。而彼時一旁小丘后面又是連聲吶喊,一隊步軍沖殺出來,為首一個是張達之子張中浮,手中大刀橫掃直劈,兩邊盡是身披重甲的軍中精銳,持長矛大槍、掉刀大棒,直滾入來,頓時將田彪的后隊人馬切成兩半。須臾,背后又是殺聲大作,乃是苗傅和劉正彥分兩隊左右殺進來。田彪人馬立時自亂,其本人引少數悍勇之輩拼力突圍。稍后苗傅和劉正彥揮兵殺入田虎軍中。那鈕文忠正分兵竭力抵擋西軍,如此再殺來,哪能招架住,整支人馬土崩瓦解。前面卞祥正在廝殺,后方禍事起來,不敢戀戰,拍馬就走。副將王遠心中卻慌,被西軍中一勇士刺落馬下,再一槍結果性命。秦英、姚約也落荒而逃,卻亂軍中撞到了一使鐵叉的面惡猛士,未及招架,猛士大吼一聲,若巨雷炸響,手起一叉,從秦英前胸直透后背,那是當場便落馬而死。姚約揮槍刺來,被那人一把攥住,扯下馬來,生擒活捉。
田彪仗著一口大刀,殺透重圍,與鈕文忠、卞祥等匯合,不敢回城,徑投晉州府治臨汾去了。
西軍進討田虎,旗開得勝。
絳州城中,監軍譚稹接到消息后大為驚喜。這一戰就斬殺賊兵三千余,活捉兩千余,真是開門大吉,大吉啊。一邊向洛陽城內報喜,另一邊就要種師道將被俘賊兵盡數處死,那姚約于他送來絳州,他還送入洛陽邀功。
那腦子里是半點招降的念頭都是沒有的。
“制置可放心了。天下間如梁山泊那般的強賊,恐只此一處。那一般的草寇,總無章法,鼓噪而來,一戰即潰。以小將見底,老種經略兵伐田逆,必勢如破竹,不日怕還有捷報傳來。”
劉锜小心的伺候著譚稹,他爹在上一戰敗北后被趙佶一怒之下貶去了荊湖南路戴罪立功,劉锜本也要隨之而去,卻被劉仲武勸阻,也沒有歸入童貫麾下,而是重回西軍,現見在老種麾下效力。這遭被種師道許以一營親兵,于絳州護衛譚稹。
譚稹知曉劉锜在有意說好話于他聽,可哪有怎樣?若老種真能捷報頻傳,自己又何吝惜筆墨,不去為他表功?
今后日子還長著呢。大宋的江山社稷還要靠著西軍來支撐。種師道為西軍領袖人物,此番自己與之打好了關系,日后隨著西軍東征西討,豈不能廝混的得意?
譚稹想的長遠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