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年的夏天,干旱無雨,酷熱難擋。就拿齊魯大地來說吧,接連一月余時間,別說下雨,天上連塊云彩都難看見。火辣辣的太陽曬得天地如是一大蒸籠!
不倒中午時分,人就都熱得喘不過氣來。
益都城里且好,城市綠化多也。大樹下,門洞里,公園里,水塘溪流邊,到處是納涼的人。可說是在乘涼,實著一個個還是一身出不完的臭汗。
就稅務總局統計,今歲夏季里齊魯、河北、中原三地趁農閑外出打短工的農民比之去年足足少了三成猶多。以交通建設局齊魯分局為例,其下屬勞動力的單日薪水已經比去年同期上揚了一成,可數量卻仍有較大額度的欠缺。
天熱是很大的一緣故,農民們都忙著抗旱是一,可更重要的卻是地方作坊、工坊乃至大規模的工廠愈發增多了,很大程度上擠占了交通建設的市場。
縱然后者給出的工資更高,但工作足夠累啊,且還要背井離鄉。
相比較來在老家打短工是舒適多了,活不累,離家近,更好。
十多年的時間,益都城已經越發的向著‘學術文化中心’這個角色轉變了,較之當初大齊帝國的京城,現在的益都更像是一個洗去鉛華、沉淀浮躁的溫婉女子,多出了一份素凈,更多了一份過盡千帆皆不是的從容沉靜。
畢竟是歷經過大潮大浪的。
而同樣也是因為城市定位的轉變,益都的城市建設也退去了奢華,轉為傾向于清新典雅。
明明是北地城池,卻硬生生東通彌水,西連淄水。二水穿城,叫益都城內渠水悠悠,大小橋梁橫貫,活似一副昔日東京城內商船云集,虹橋飛架的氣象來。
而等到陸謙遷都金陵,益都城轉而從行政中心轉為文化中心,那城市建設就來了個大轉為。不再是一條接著一條的平坦大道了,而是一座座的大小公園在益都城內城外修建起來。水邊橋頭的商船運船少了,放置的石桌石椅和種下的花花草草多了,整個城市的風格被政治的力量強行轉向了文藝。但十幾年下來,在益都的身上,你已經再也看不到那生硬轉折時留下的痕跡了。
今歲這炎夏難熬的天氣里,益都城內卻有著一塊塊清涼寶地。
城內的百姓背靠小溪,待在水邊的一顆顆大柳樹下,搖著扇子,喝著茶,擺著龍門,那滋味絕好的。若是能再在石桌上擺倆又大又圓,又脆又甜的大西瓜,吃在口中消暑去熱,涼甜解渴,那滋味就更好了。
常言說,盛夏無君子。這水邊的人,別管是官紳大戶,販夫走卒,亦或是讀書士子公子哥兒,多有斜衫露懷赤著赤膊的,火辣辣的太陽底下什么禮儀、規矩、斯文、體面,全都不顧了。哪怕這里是世界上綜合類學府,專科類大學最密集的地方。換句話說,益都城保不準就是這個時代文化普及程度最高的地方。
在益都城內有南河之稱的一條城中水道便,兩個年歲不大的后生正排坐在一棵大樹下。他們顯然都是外鄉人,并沒有參加那東扯葫蘆西扯瓢的閑聊。一個在大口吃瓜,一個在東張西望。過了一會兒,吃爪的青年突然向身旁這位發話了:
“小九,你怎地不吃瓜,合著太陽曬得人流油,你卻不熱啊?”
陸越大聲的叫著自家小九,他就是答里孛之子,陸謙的第八個兒子。陸皇帝本給他起個名字叫陸冀,可這太不好聽了,諧音鹵雞么。如是陸謙就給他重新換個名字,去了粵字的同音字越。
“……”陸鄂撇了一眼自家八哥,這太陽是很熱,可能熱得住他們么?益都的皇宮是給封了,卻不意味著他們就沒地方住了,房間里有縱橫交錯的冷水管道從底下穿過,冷的舒服,他們睡覺且都要蓋被子。
真不知道是不是賢妃娘娘骨子里的契丹血脈,讓老八如此怕熱。
前年他們跟著陸皇帝去大草原上避暑,陸鄂是真真認識到了草原民族對炎熱氣候的‘懼怕’!
難怪身體壯實的耶律余睹會因為一場暑熱而奪去了性命,讓老八憑空的折斷了一根臂膀。不過耶律氏底蘊豐厚,縱然有耶律大石建立了松國,憑借著自己耶律氏的名頭狠狠割走了陸越一大塊肉,但有著耶律淳為首的一派人的支持,陸越的實力還雄渾的很。
耶律得重父子仨,還有蕭合達李合達,甚至還有耶律馬五的隱隱襄助,那真不是在說笑。
陸鄂沒回話,而是豎起耳朵,繼續聽邊上的本處百姓瞎扯撈。
“開城侯可是早前的高麗王,嫁妹子豈會小氣了?頭一日曬嫁妝,從早上到晚上,這嫁妝都沒搬完。從婢女到店鋪田產,從家具到寶馬,那手筆叫一個大氣……”
陸鄂現在聽得就是這事兒,普通百姓們,對于權勢的敏感度不高,眼睛里更看重的是錢財。但陸鄂對內里的道道卻知道不少,畢竟這些年來,他們兄弟姐妹也有不少娶了嫁了的。
那嫁妝是真的不少,但還不到一天還搬不完的份上。他大姐都做不到這份兒上,區區一開城侯的妹子能這么破分嗎?
這不是有個耀妝嗎?抬著嫁妝繞路,就是為了叫世人看看這嫁妝到底有多少準備的精心不精心。
哪條路上的人多就繞哪條,哪條路熱鬧就走哪條。第一臺嫁妝是一大早出的侯府,怕是不等到晌午了進不了孔家的大門。
是的。這開城侯王楷是跟孔家結了親。
陸謙是去了金陵,但顯然他沒有帶著孔家去玩的意思。后者通過幾年白手套生涯也積攢了不少的人脈關系,自身實力亦有所增長,但顯然不夠資格去做過江猛龍。
金陵城的蛋糕并沒孔家的份兒。甚至于益都的馬會都被人窺視,別以為陸齊的政治中心轉移了,益都就一落千丈了。十多年過去,這兒繁榮可依舊是齊魯之地的頭一份!
看看這些年這里落下了多少大學,而這個時代的大學生又是什么一類的人呢?可千萬別把后世的苦逼大學生給帶入進來了。在如今這個十八歲就能成親的時代,大學生幾乎沒有光棍!一個個前途光明的大學生消費能力可是不小,更不要說那些入學的達官貴人子弟了。
獨特的發展定位讓益都依舊保持繁榮,或許比不得金陵的奢華光彩,也沒滬港、廣州的浮華絢麗,但那股子十多年中被硬生生孕育出的書香氣也叫益都在此刻的中土顯得尤為的不同!
所以,這樣一個城市的馬會豈會沒有窺視者?須知道整個齊魯,至今的馬場也僅此一家。雖然與馬會有異曲同工之妙的‘這會那會’已經不少。
作為陸齊遷都之后,留在益都的最高爵位者,王楷就對之露出了十足的垂涎。
但是數年爭斗的結果卻是兩家結為秦晉之好了,哎呦,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啊。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陸鄂耳邊傳來了陸越諷刺的話音。顯然他雖在吃瓜,耳朵卻也沒給堵上。
“八哥,這么說就過分了。王楷和孔家且都捐了不少錢的。”他們兄弟為什么來齊魯?就是為了確切的了解一下旱災對齊魯的影響。
雖然朝廷有多條渠道了解齊魯的災情,明里暗里,但也不敢保證全都如實不是?
地方官有貪污受賄的,安保司一樣有貪污受賄的。這些年來,北方還是第一次遭受如此嚴重的旱災,陸謙再重視也不過分。
當然,這也是他們老爹對他們的一場磨練,是對他們的一次考驗。這是十二歲后就已經習慣的節奏。
“不是南方澇,就是北邊旱。這幾年就沒見風調雨順!”陸越唾了一口,王、孔兩家捐錢那是應該,全天下得富戶看幾家沒捐錢捐物的?
不捐錢,大商富賈憑甚得到‘國士’的帽子?而國士這一爵位的價值又憑甚在這些年里就連連貶價,到現在都被正式踢出了‘爵位’序列。
透過柳枝間隙,看著頭頂火辣辣的太陽,陸越就想起了大草原上的清涼,當然他也想起了自己南面的兄弟們,這心中的燥悶也就消散了。
自己跟老九在太陽底下曬油,固然辛苦。可那些個人在雨水泥漿中滾爬,也不輕松。南面的洪澇比北方的大旱尤甚厲害。
“……聽說南面下了老大的雨,老天爺忒失分寸。把南面的雨落在俺們北面來豈不是好?”
“大堤都垮了,多少人都在水里泡著。這回朝廷損失海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