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并不知道瑞貝卡腦海中那個大膽而欠揍的想法,但他也知道安德魯子爵對塞西爾領民的庇護必然不是無償的——那個領主誓死保衛子民,全民上下守望相助,人人都為重建文明而無私奉獻的年代早已過去了,七百年后的安蘇王國雖然還未能恢復到剛鐸時代的輝煌,但貴族在自私自利這方面的技能倒是無師自通的點到了滿級,毫無疑問,在塞西爾領的難民進入坦桑鎮的那天起,瑞貝卡就背負了一個天降的債務。
但背負這份債務總比人都死了要強。
“塞西爾家族會感謝你的幫助的,”高文出聲打破了沉默,“不過眼下更重要的還是這場災難本身。”
安德魯子爵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坐在瑞貝卡與赫蒂中間的高文,而且他對這個穿著古代貴族服飾、身旁放著一把大劍、面容威嚴肅穆的男人很是好奇,在他所知的貴族圈子里并沒有這一號人物——可是從赫蒂與瑞貝卡面對這個男人時的恭敬態度可以判斷,這個男人絕不是什么一般人。
所以在高文開口之后,他便順勢發問:“恕我冒昧,剛才我便在好奇了——閣下是?”
“塞西爾家族先祖,開拓者中的開拓者,安蘇開國七將軍之一,南境大公爵,高文·塞西爾,”赫蒂早已等著這一問,此時立刻站了起來,一臉嚴肅地介紹道,“您應當從小便聽著這個名號長大——他是黎明之初輝。”
高文板著臉努力做出不怒自威的嚴肅樣子來,配合著赫蒂的強行吹爆而微微頷首,但在聽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還是忍不住一愣,悄咪咪地跟旁邊瑞貝卡詢問:“最后那個名號是什么鬼?”
瑞貝卡趕緊解釋:“您死后開國先君為您立的謚號……”
高文大驚:“……那個老中二就不能想個好聽點的名字?!”
而在安德魯子爵那邊,這位一絲不茍的正統貴族在聽到赫蒂的話之后第一反應卻是滿臉呆滯。
這位女士是因為家族遭逢大難又被魔物驚嚇,結果精神壓力過大終于瘋掉了么?
就如高文一開始便想到的那樣:除非親眼所見,否則旁人根本不可能相信塞西爾家族的老祖宗會從棺材里爬出來這檔子事兒,哪怕是見多識廣的貴族和學識淵博的法師們都不會相信這種天方夜譚——反而是那些大字不識一個卻滿腦子迷信思想的平民說不定會信以為真。
安德魯在聽到赫蒂的話之后,沒有第一時間請侍從上來喂這位女士吃藥就已經是很有涵養的表現了。
“女士,請容我……額……容我思考一下,”安德魯努力調整著表情,似乎是想找個既能體現自己情緒又不會過于失禮的說法,但最后還是忍不住實話實說,“我知道您遭遇了難以想象的噩夢,但您用這樣一個異想天開的故事來……是不是有點過頭了?”
赫蒂表情不變:“我知道您會是這個反應,事實上連我們自己都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然而塞西爾家族的先祖確實已經從長眠中醒來,我們親眼見到他從棺中坐起,手中還握著開拓者之劍,而且我們也已經驗證了他是真正復活,而非亡靈蘇生之類的把戲……”
安德魯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如果您對我有什么請求,那就請直接說吧,這……”
高文擺擺手,讓赫蒂坐下,他將開拓者之劍放在桌上,轉頭看著安德魯子爵:“子爵,你覺得赫蒂撒這樣一個謊有什么意義呢?一個子爵領被魔物與元素潮汐毀滅,而且還有一頭龍出現在我們的領地上空,這種程度的事件已經可以直接驚動王都里的國王陛下,在這種要命的情況下,我們會安排一個人穿上古代的戲服,拿上劣質的古劍,來到你的城堡里給你講一個天方夜譚的故事,就為了尋個開心么?”
一邊說著,他一邊將體內的魔力注入到開拓者之劍中,而隨著魔力的注入,那柄古老的長劍上再次浮現出了暗紅色的紋路,這一次它的紋路更加清晰,并在劍柄附近形成了利刃與鐵犁交叉的紋章圖樣——那正是塞西爾家族在安蘇立國之日便定下的徽記,代表著開拓歲月的家徽。
騎士也是有魔力的,只不過他們使用魔力的方式與法師截然不同而已。
雖然開拓者之劍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大半威能,但最基礎的識別特征還在,安德魯在看到那柄劍的瞬間就有點發呆——他并未見過真正的開拓者之劍,但這把劍的復制品卻就供奉在王都的皇家圣殿里,他數年前曾有幸見到過那件復制品,自然是不會認錯的。
如果桌上的那把劍不是塞西爾家做的贗品,那就只能是真貨了——被封存在塞西爾家族墓地里的、即便他們家族衰落都沒人敢去打主意的那件真品。
這個沒落家族會去把祖先的墳扒開,把圣劍挖出來之后用來撒個彌天大謊么?
安德魯猶疑起來,如果這件事真的是個鬧劇,那這鬧劇的成本未免高的嚇人了點,但如果不是鬧劇……
老祖先死著死著就突然從墳里跑出來這件事,真TM沒人敢信吶!!
“你大可以找精靈工匠來鑒定這把劍的真偽,這劍當年便是他們的族人打造,他們知道應該怎么檢查精靈符印,你也可以把開國諸王公的畫像拿出來跟我比對一下,雖然沉睡了七百年,但我本人的容貌倒是有幸沒怎么變化,”高文看著安德魯陰晴不定的面孔,微微笑著說道,“如果能做到的話,你也可以找找看有沒有參與過第二次開拓,如今已經隱居山林的精靈傭兵,說不定里面還有認識我的人吶。”
“不,不必了,”安德魯子爵擺了擺手,他揉著眉心,覺得眼前所發生的事情著實不是自己擅長處理的事務,“既然是像您這樣的傳奇英雄……沉睡七百年然后復活這種事說不定也是可能的吧。”
雖然是這么說著,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位子爵先生恐怕還是不怎么相信高文的身份,他只是在半信半疑的情況下找個由頭暫時中止這個討論而已。
他已經想明白了——塞西爾家族的老祖宗從棺材里蹦出來又跟他有什么關系呢?何必糾結此事的真假嘛,既然塞西爾家的人說這是真的,那就當成真的好了。
反正只是一個已經死了七百年的古人。
而在想通這些事情之后,安德魯子爵才仿佛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剛才高文提到的一個細節:“等一下,剛才您說……有一頭龍出現在這附近?!”
“沒錯,藍龍,不知道從哪飛來的,但最后往西北方向去了……”高文點點頭,隨后便順勢將發生在塞西爾領的事情統統告訴對方,“……事情就是這樣。”
“畸變體……魔潮時期的怪物……還有龍……我的天……”安德魯子爵的眉頭仿佛要鎖成一團,那蒼白面孔上的一抹暈紅都消退下去,“這個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世界怎么樣是那些學者和國王陛下要考慮的事情,我們要做的就是盡快把這里發生的事傳遞給圣蘇尼爾城,”赫蒂打斷了安德魯的話,“事情已經很嚴重了。”
“我已經派了一個信使,去報告塞西爾領遇襲的消息,”安德魯子爵說道,“信使騎著快馬出發,這時候應該走到一半了。”
看來這位安德魯子爵還是很能做些實事的,他不但接納了臨近領地的難民,而且第一時間派出信使向國王匯報,這在這個年代的邊陲貴族中應該已經算得上很優秀,可赫蒂卻不得不提出更進一步的要求:“安德魯子爵,這還不夠——事情已經嚴重到必須由瑞貝卡親自面見陛下的程度。而且塞西爾大公從長眠中蘇醒,他也要前往王都才行。我們很感謝您對塞西爾家族的幫助,但我們仍然需要更多的幫助。”
安德魯聽到赫蒂的話,微微垂下了眼皮,似乎是在思索,隨后他站起身來,負手在長桌前走來走去。
“你們都需要什么?快馬?補給?護衛?”
“都需要,”瑞貝卡鼓起勇氣說道,“而且我們還需要請您再幫忙照料塞西爾領的子民一段時間——直到我們從王都返回,并有新的領地來安置那些人……”
“這便是關鍵所在了,”安德魯子爵抬起手,打斷了瑞貝卡的話,“事實上我正要談到這個問題:我已經在盡心竭力地幫助自己的鄰居,而且我也很樂意做一個慷慨的人,但我只不過是個區區子爵而已,我又能拿出多少東西來喂養那些難民呢?”
高文端起眼前已經有些涼掉的紅茶,喝了一口,心說這位子爵先生終于談到“正事”了。
瑞貝卡有些急躁地說道:“菲利普騎士在突圍的時候帶著一批金銀,那些金銀應該足夠……”
“當然,我知道那些金銀,”安德魯子爵再次打斷了瑞貝卡,“請放心,我并不是一個乘人之危的人,但不管是藥材還是食物都需要成本。我剛才應該說過吧?那位勇敢的騎士抵達坦桑鎮的時候已經傷痕累累,他帶來的士兵和平民也幾乎個個帶傷,為了治療他們,我用掉了領地里最好的藥材,還請了最好的牧師,這些是很花錢的,那些金銀只是堪堪夠用而已。”
瑞貝卡瞪大了眼睛。
“當然,我還是要強調一下,我并不會乘人之危,”安德魯子爵繼續說道,“所以我會繼續收容那些難民,并且會盡可能地為你們提供幫助,我只是想確定一下——在我做到這些之后,塞西爾家族究竟還有沒有能力來償還這筆債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