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七百年前那個正版的高文·塞西爾,這時候心情應該是失落甚至有些悲涼的,因為七百年前的人類諸國全然沒有后世的矛盾,那時候大家都是從剛鐸廢土逃出來的父老鄉親,只是被天災分割而各處一方,幾個王國攜手合作共筑防線,互通資源,提豐帝國與安蘇王國的蜜月期甚至長達五百多年。
那時候誰都沒有想到,大家會有刀兵相向的一天。
然而現在站在這里的卻不是正版的高文·塞西爾,而只是一個從天而降的衛星精,高文心里知道自己應該唏噓一下,卻無奈實在不是很好入戲,于是只能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僵硬嚴肅,多少也能算個哀莫大于心死表情包:“難道已經宣戰了么?”
“僅差一線,”科恩伯爵輕輕搖頭,“所有的外交途徑已經斷絕,雙方都在屯兵,這時候已經沒什么道理可講,就看誰先動手。我們都在猜測,或許一年內,第一場爆發在人類諸國之間的大戰就會打響。”
跟在旁邊的瑞貝卡實在忍不住:“但我們要面對是魔潮啊,如果宏偉之墻真的崩潰了,難道他們提豐帝國就能安然無恙么?如果剛鐸廢土里的怪物沖出來了,那些怪物會管你是哪個國家的?”
“事實上在外交中斷前的最后一次通信里,我的父王已經對帝國發出了警告,”維羅妮卡低聲說道,“他警告那些高傲的帝國人,剛鐸廢土正在發生變化,安蘇邊境還發現了畸變體活動的跡象,他希望帝國人能在這種真正的危機面前放下那些愚蠢的仇恨……”
琥珀急吼吼地問:“然后呢?”
維羅妮卡垂下眼皮:“然后提豐那邊就單方面地切斷了邊境上的魔法傳訊,并再度增兵三萬。”
“這不合情理!”瑞貝卡立刻說道,“提豐那邊對安蘇有多大仇,非要做到這一步?而且就算他們不信,至少也說一聲啊,直接把傳訊關了是什么意思……”
“因為人類本身就是一種不怎么聰明的生物,尤其是摻和上政治與貴族體系之后,他們的腦子經常會被利益、臉面、宗族以及戰爭慣性之類的東西給糊住,”高文搖著頭說道,“而且安蘇說魔潮要來,提豐人憑什么相信?他們寧可相信你是在用這種借口拖延或者備戰,而即便他們相信了……恐怕他們巴不得魔潮趕緊以安蘇為中心爆發呢。”
瑞貝卡眨巴著眼睛,那被狼拍過的腦袋直接在這個話題上卡住:“為什么?”
高文聳聳肩:“因為這樣安蘇就完了,他們覺得他們可以直接瓜分余利。”
瑞貝卡感覺自己更加跟不上高文的節奏:“他們覺得這可能么?魔潮面前……”
“在親眼見到那些畸變體之前,你有想過那些怪物的力量么?在塞西爾領被元素腐化成廢土之前,你有想過混沌魔能的真實威力么?而直到目前為止,你所見過的其實連真正魔潮的一點余波都算不上。”
瑞貝卡:“……”
高文嘆口氣,他這番話不光是說給瑞貝卡聽,也是說給旁邊的維羅妮卡三人聽的:“所以這就是原因,七百年過去了,而人類是個短壽又短視的種族,如今除了那些精靈之外,人人都把魔潮當做一種古代傳說來看,安蘇王室甚至直接放棄了整個南部地區,你們說說看,如今除了這片開拓地之外,安蘇全境有哪個地方是可以直接眺望到宏偉之墻的?”
科恩伯爵臉色微變,而維羅妮卡則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垂下頭低聲說道:“愿圣光之神寬恕愚昧眾生——人類龜縮在安穩的土地上,文明的邊界一退再退,那道事關所有人生死的壁壘早已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了……”
“如今恐怕只有精靈還在盡職盡責地照看著宏偉之墻上的節點,可安蘇與提豐都對這些不感興趣,”高文感嘆著,隨后話鋒一轉,“但話又說回來,提豐帝國的反應確實有些不太對勁,雖說人有愚昧的時候,但他們的反應……實在有些用力過猛的跡象。”
科恩伯爵微微張大了眼睛:“您是說,他們既知道安蘇境內出現了怪物,又相信剛鐸廢土的威脅,但仍然選擇先進行人類內戰?”
“我什么都沒說,因為我都不知道如今的提豐帝國是什么模樣,當年認識的那幫老家伙早死光了,”高文攤開手,“別說提豐了,我在安蘇都蒙圈好幾個月,你們這幾百年簡直是野蠻生長,要不是親眼看見好些人把我們當年那幫人的遺像掛墻上,我簡直不敢相信這片地真是我們當年開出來的……”
維羅妮卡:“……”
在這之后,高文為來自王都的客人們安排了一場接風宴席。
如今的開拓營地仍然處于拓荒狀態,除了從附近山林中獵獲一些野味之外,營地中的食物主要還是依靠從坦桑鎮采購然后河運至此,雖然當初過來的時候也帶了一批牲畜家禽,但這些動物都是用來繁衍的,這時候可舍不得宰殺吃掉,再加上食物種類的匱乏,這場宴席當然不會有多豐盛,但很顯然,維羅妮卡并不是一個會在這方面挑剔的刻薄貴族,隨她一同前來的女神官珊迪和騎士團副團長科恩伯爵也很識大體,沒有任何人認為塞西爾家族的待客之道有絲毫問題。
當然更重要的是大家普遍不好意思挑老祖宗的刺,七百年的輩分在這兒擺著呢。
在完成人員交接之后,維羅妮卡三人并不會在此停留,但在他們離開之前,高文會首先帶著他們在營地中參觀一圈。他并不擔心這會暴露自己什么秘密,因為這里的諸多項目都還在草創時期,哪怕專業的人來了,恐怕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更何況兩位神官與一位戰斗法師都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他們甚至連原始的熔爐長什么樣都不知道,更別提看懂爐窯區燒制瑞貝卡水晶的過程了。
更何況,炫耀財物與土地乃是這個世界貴族的習慣與準則,如果不帶著他們在營地里轉一圈,反而會顯得這里很可疑。
當然,他把那個放球的帳篷給排除在參觀項目之外——那個球就真的是不太好解釋了……
理所當然的,在這一路上高文注意力還是不止一次被維羅妮卡身旁的珊迪所吸引,這也沒辦法,放著這么一個跟全息投影式的發光生物在旁邊站著,還只有你自己一個人能看出她的異常來,這事兒擱誰身上都忍不住,高文就這么多掃了兩眼,維羅妮卡便終于注意到了。
“您在介意珊迪的沉默寡言么?”維羅妮卡委婉地引起這個話題,“請見諒,她一向如此。”
“不,只是因為她跟我當年認識的人有點像,”高文隨口胡謅著已經在琥珀面前用過一次的理由,抱著“死無對證”的心態他在胡謅此類事情的時候一向都是理直氣壯,“當然,肯定不是同一個人,就是忍不住多看兩眼,如有冒犯還請見諒。”
“珊迪不會介意的,”維羅妮卡微微笑了起來,而那個名為珊迪的女子則只是輕輕點頭,算是發表了一點意見,隨后維羅妮卡繼續介紹,“她是我多年好友,在我之前,她便已皈依偉大的圣光之神,而且也正是她,為我指明了這條正確的道路。”
一股狂信徒的語氣。
高文并沒有把心中的不以為然表現出來,畢竟人家怎么信仰是人家的事,這位圣女公主在談及信仰之外的話題時還是挺平易近人的。
而維羅妮卡的話題還未結束:“她的虔誠令人尊敬,她在您面前沉默寡言,但這是因為她已經把自己的大部分言語獻給我們的主。說到這里,我發現您這片領地上雖然一切都充滿生機,卻好像缺少了信仰的指引?”
高文扯出一個微笑:“我很尊敬虔誠的信徒,但你看,我的領地現在加上你帶來的那一百人也只有九百多人,大家建屋墾荒就已經用去了很多精力,修筑教堂、供養傳教士之類的事情只能往后放放。”
“信仰并不會成為人民的負擔,反而會成為他們的方向與力量,”維羅妮卡微笑著,“至少圣光之神便教誨我們,讓我們寬和以待人,并以圣光的力量指引和庇護眾生——如果您愿意的話,我可以以個人的名義幫助您在這里建起圣光之神的教會,我可以向您保證,除了自愿的供奉之外,教會絕不會在這片土地上聚斂一分錢財,所有的用度都會由我個人來提供,而與此同時,教會的神職人員將免費為您的子民提供治愈和開導。”
高文保持著微笑:“會有這么好的事么?”
維羅妮卡身上仿佛洋溢著一層淡淡的、圣潔的光芒,她的微笑都似乎浸潤在圣光之中:“請不用懷疑,這是我個人對您這樣的傳奇英雄所表達的善意和敬仰,我和我的弟弟一樣,是聽著您的故事長大的。”
高文臉上的笑意卻絲毫沒有變化:“塞西爾家族感謝公主殿下的好意,我會考慮這件事的,但不是現在。等到領地穩定下來了,我手下的領民也多到了需要信仰指引的程度,我會很歡迎你的幫助。”
“這樣也好,”維羅妮卡身上的微光漸漸收斂,她的笑容變得平易而柔和,“不論您什么時候有需要,主都會眷顧所有人,須知諸神雖多,卻唯有圣光之神可包容一切,在圣光的盡頭,才是愚者眾生最終的救贖。”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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