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怪物的攻勢被瓦解了。
然而它們所造成的人心惶惶卻還要等一段時間才能消退。
安德莎腰挎佩劍,腳步沉穩地走在冬狼堡壘的城墻上,她巡視著戰斗之后的防線,入目之處的景象讓她眉頭緊皺。
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血色巨人并沒有踏進堡壘半步,英勇的提豐士兵在城墻上擊退了那些可怕的敵人,然而那些怪物在進攻時悍不畏死的姿態以及詭異的“侵蝕”破壞力仍然讓人心驚不已,城墻上隨處可見被腐蝕能量箭銷蝕出的巨大傷痕,遭到能量箭直接攻擊的士兵要么凄慘死去,要么身受重傷,尋常的金屬鎧甲對那種詭異的攻擊幾乎沒有防護力,似乎只有附魔的或者用魔導金屬制成的甲胄才能有效抵抗怪物的攻擊——但整個軍隊里能有幾個人裝備得起整套的魔法武裝?
安德莎站在城墻邊向下看了一眼,她看到下方的巨石城墻表面有著大量斑駁傷痕,還有幾個巨大的銷蝕痕跡甚至一路蔓延到了靠近墻垛的高度——在戰斗的最后階段,那些血色巨人中出現了幾個體型格外巨大、抗打擊能力極強的特殊個體,魔導師們發出的一輪攻擊竟然沒能阻擋它們前進,那些怪物用一種奇特的魔法閃電擊毀了魔導師們的防御,隨后便頂著滾木落石和如雨的箭矢攀爬城墻,雖然最終還是被消滅,但卻在城墻上留下了好幾道恐怖的損傷。
一名副官從后方走來,將一份報告遞給安德莎:“安德莎將軍,死傷士兵統計出來了,請過目。”
安德莎心情沉重地接過那份報告,怪物襲擊的很突然,而且士兵們從未和類似的敵人交過手,所以這場戰斗贏的并不輕松,這份報告在她看來甚至有些刺眼。
“拿下去吧,按照規矩給陣亡者的家屬撫恤,傷者治療,不能繼續戰斗的送回國內——給他們寫好英勇作戰的證明,回去之后起碼還能混個溫飽,”安德莎有些煩躁地把報告還給副官,隨后轉頭看著已經覆蓋上一層污濁血色的平原,“你說……這些怪物是從哪來的?”
冬狼堡壘前的平原原本被大雪覆蓋,一片銀白,然而那些巨人卻將整片大地染上了不詳的暗紅,被殺死的怪物倒在那片土地上,其血肉臟腑就好像泥漿般融化、流淌,一邊腐蝕大地一邊升騰成為滾滾煙塵,很快便會只留下巨大的骸骨,望之令人生畏——安德莎曾面對過各種各樣的敵人,然而類似的景象她還是第一次看見。
副官沒想到將軍會問自己這個問題,他愣了一下才不太肯定地說道:“最初的哨兵報告那些怪物是從黑暗山脈的隘口涌來,那……應該是安蘇的方向。”
“安蘇么?”安德莎表情漸漸陰沉下來,“那個國家……”
“但也不一定是安蘇,”副官緊接著補充了自己的想法,“將軍,黑暗山脈可是挨著剛鐸廢土的……”
“你懷疑那些怪物是從剛鐸廢土出來的?”安德莎揚起眉毛,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個一向行事謹慎的副官,“這個想法很大膽。”
“我們曾經接到情報,安蘇境內遭遇‘未知魔物’襲擊,傳言就是從剛鐸廢土游蕩出來的某種怪物,”副官提醒著安德莎,“如果有更多的怪物從廢土中游蕩出來,而且沿著黑暗山脈的天然屏障游走的話,那它們確實有可能游蕩到這邊……”
“但剛鐸廢土有宏偉之墻阻擋,”安德莎立刻皺起眉,“邊境線上的瞭望塔不是也說那道屏障沒問題么?”
“那些瞭望塔形同虛設,它們距離廢土太遠了。”
“……去準備獅鷲,”安德莎短暫沉吟之后說道,“必須把這里發生的事情告訴皇帝陛下!”
吩咐完之后,安德莎抬起頭,面帶不安地看著西南方向那朦朧影綽的群山,盡管肉眼并看不到那群山背后的景象,但她知道,剛鐸廢土就在那個方向,精靈們建造的宏偉之墻也在那里。
想到宏偉之墻以及支撐宏偉之墻的哨兵之塔,安德莎便忍不住有一絲羨慕——據說那些古老的魔法高塔具備強大的傳訊力量,可以讓信息在一瞬間沿著整個宏偉之墻的邊境傳遞回到白銀帝國本土,精靈們正是用這種不可思議的古代技術維持著對整個屏障體系的監控,而在七百年前的剛鐸時代,人類也是有類似技術的。
可是現在,這些技術已經嚴重斷代、退化,現存的傳訊魔法要么成本高昂,要么效果低下,絕大多數魔法傳訊塔只能在幾公里內傳遞信息,而且建造一座塔的成本還高的嚇人,邊境線上的幾座主要要塞之間還可以靠魔法傳訊,但如果要把消息從邊境線傳回帝都……還是只能依靠傳統的獅鷲信使。
從邊境線到帝都沿線設立數百座魔法塔來傳遞信息的提案并不是沒有,而且類似的提案在貴族議會上已經被反復討論了許多年,然而討論來討論去都只有一個結果:沒錢,沒人。
數百座魔法傳訊塔的成本足夠把帝國全年的稅收掏空,國庫中那些用作戰略儲備的魔法材料也會損耗巨大——要知道傳訊法術的法陣極為復雜,唯有用最珍稀的高等級材料才能制造,但把那些材料全都拿出來造幾百座無法移動的高塔,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更何況即便造出來了,又有誰來維持、控制它們呢?只有法師才能掌控魔法,復雜的大型魔法裝置更是需要復數的施法者才能共同維持,數百座常駐的魔法傳訊塔就意味著帝國法師團里半數的法師都得變成“守塔人”,比起金錢上的成本,這部分的人力成本才是更不可接受。
安德莎心中轉著各種各樣的思緒,作為一個年紀輕輕便執掌軍權,同時又有著淵源家學的貴族軍官,她比誰都了解信息的傳遞在戰爭中會有多么舉足輕重的作用,然而她卻對此毫無辦法。
畢竟,她沒有魔法天賦。
塞西爾領,擔任符文研究院院長的詹妮·佩羅放下手中的圖紙和符文基板,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她從書桌后抬起頭,看著不遠處幾張桌子旁正在埋頭計算或湊在一起交流意見的幾名學徒,忍不住微笑起來。
這幾名學徒就是符文研究院成立至今所增加的新人,人數很少,但比起最初這里只有她一個光桿司令的情況實在好太多了。
這些學徒中有一半來自塞西爾領,是領地上原本的符文工匠或符文師“轉職”而來,他們本身就有著實用符文領域的基礎知識,而且在邏輯、數理方面天賦不錯,因此在某次“人才技能考察”之后就被分配到了這里擔任詹妮的助手,而另外幾人則是領主想辦法從外地招募來的落魄學者和法師學徒,因為資質不錯,也被送了過來。
說實話,這些人在剛來的時候都需要培養,畢竟符文邏輯學是個全新的領域,世界上除了詹妮、瑞貝卡、赫蒂和高文四人之外根本沒有任何人懂得它們是什么意思,這些學徒(助手)的思想一開始還停留在傳統的魔法理論里,扭轉他們的觀念花了詹妮不少功夫,但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這些人已經漸漸能派上用場了。
等他們成為符文邏輯學領域的專業人員,詹妮就會讓他們輪流去通用學院教授課程,那時候桑提斯先生應該也已經完成了孩子們在符文常識、魔法理論方面的基礎課程,打好基礎之后學習符文邏輯,一切正好能銜接上。
隨后,領地上的孩子們就會成長為擁有知識和技能的新一代,而這些知識和技能還會繼續傳遞下去,繼續擴大開來,在領主的推動下,每個人都將有學習這一切的機會。
教導,學習,傳播,知識的傳遞只要開始,就不會輕易停下,它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每個人都有權利接觸知識,都有權利思考和探究真理,而這一切……大概也是拉文凱斯先生所希望看到的吧。
詹妮重新低下頭,看著眼前那復雜的符文排列,以及一些在外行人看來宛若天書的算式和圖表,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這些東西不是常規的魔法陣設計圖,而是卡邁爾大師交給她的一份特殊“觀察記錄”,它們包括了魔能方尖碑的控制和輸出單元結構,以及卡邁爾通過“奧術之眼”所觀察到的、從魔能方尖碑中逸散出來的魔法能量的讀數,這里面包括了魔力的有規律波動和一系列復雜的擴散、衰變數據。
這些東西并不容易對付,它已經超出了詹妮在研究符文邏輯學時所接觸的領域,即便是數理能力強大的瑞貝卡,在最初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也腦殼疼了很長時間——它們不再是簡單的符文排列問題,也不再是簡簡單單比較一下干擾值就能解決的實例,這些海量的、純粹的數據讓詹妮有一種無從下手之感,然而她知道,數學是必然不會辜負自己的。
這些數據中可能隱藏著魔力最本質的秘密,領主也在等著這些數據來揭開“魔力遠程傳輸”的神秘面紗,并以此為突破口尋求簡化傳訊法陣的方法,所以詹妮在定了定神之后重新拿起稿紙和筆,再一次投入到思考和計算之中。
紙筆就是她通往魔法之道的橋梁,唯有借助這道橋梁,她才能讓自己在這個神秘的領域走出比別人都更遠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