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沒有采取任何多余的動作,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名為“塞麗娜”的女子走向遠方,并在幾秒鐘后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那是賽琳娜·格爾分,幾乎毫無疑問!
雖然戴上了面紗,但在高文·塞西爾的記憶中,賽琳娜·格爾分也有幾次戴著面紗的形象出現,所以他從第一次在心靈網絡中看到“塞麗娜”的時候就隱隱約約產生了一種熟悉感,只是那畢竟是別人的記憶,而且如今的“塞麗娜”和賽琳娜·格爾分也有著細微的差別,主要是聲音的變化很大,所以他始終沒把這點感覺放在心上,直到剛才,對方轉身離去的一瞬間,他腦海中的某個畫面才和眼前的人重疊在一起,幾乎瞬間便讓他作出判斷:
眼前的人就是七百年前的夢境教會女神官,賽琳娜·格爾分。
她活著?活了七百年?而且如今是永眠者教派的高層?
高文靜靜地走在返回水晶廣場的路上,心中思緒漸漸平定下來。
不管那是不是賽琳娜·格爾分,他的計劃都不能受到影響。
七個世紀的滄海桑田,一切都發生了變化,夢境之神教會已經成為瘋狂偏執的永眠者教團,昔日溫婉善良的女神官如今也變成了邪教組織的頭目,或許每個教派的墮落都有自己的理由,或許賽琳娜·格爾分有自己的計劃,但現在并不是去調查這種真相的時候。
不能暴露身份,尤其是不能在塞麗娜面前暴露。
心中做好決定之后,高文停下腳步,放開了和心靈網絡的連接,任憑自己的精神在一片虛無中下墜。
睜開眼,琥珀果然又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臉盤子就杵在自己面前不到半米的地方。
高文一挑眉毛:“我說,你就真不怕哪天我真被你嚇一跳,下意識一個跳劈把你給拍墻上?”
琥珀顯然一點都不擔心:“吹吧你就,你劍都沒在手上跳劈個鬼哦。”
“就你這比鵝強點有限的戰斗力,我拿根茄子都能把你拍墻上!”高文順手把半精靈的腦袋扒拉到一邊去,然后起身伸了個懶腰,“跑個腿,去把詹妮和卡邁爾叫來……算了,我自己過去一趟吧,書房這里東西不全。”
琥珀頓時興奮地蹭了上來:“哎哎?你又在夢里大徹大悟到什么了?還是看見小姑娘了?”
高文腳步頓在半空,面無表情地扭頭看了琥珀一眼:“我還真看見小姑娘了——還搭上個漂亮的大姑娘。”
琥珀愣了一下,緊跟著就跳起來:“我就說你那本傳記是紀實文學你還不承認,你還敲我腦袋!”
符文研究院,詹妮和卡邁爾正在針對中階以上魔法陣中的復雜干擾問題進行討論,他們對高文的造訪顯得很是意外——這個時間通常是高文處理公務或者研究機械圖紙的時候,很少看到他會跑到這里來的。
而且身邊還沒帶著琥珀——那個半精靈近衛平常可是一直在高文身邊轉悠,很少有不見的時候。
“她太鬧騰了,我讓她找地方自己玩去,也省的跑到研究所這邊添亂。”高文解釋了一下琥珀不在身邊的原因,隨后來到書桌前,直接從一疊草稿紙中抽出一張,拿起旁邊的蘸水筆便刷刷刷地涂畫起來。
詹妮和卡邁爾好奇地湊到近前,他們發現高文正在涂畫的不是新型的機械設計圖,而是一種從未見過的符文陣列,那符文陣列顯然是某種未經過優化的、傳統的法陣,它有著繁瑣復雜的符文表達,大量魔力線條穿插在重復的符文結構之間,而且最令卡邁爾驚訝的是他還在那些符文之間看到了不屬于元素語言的單字,那些符號與其說是元素符文,倒更像是某種變形之后的宗教神圣符號……
“這是什么?”詹妮對神職人員所用的“神紋符號”并不太了解,她只是覺得眼前的法陣相當古怪,結構不合理的地方很多,就好像是拼湊起來的一樣,“您設計的……某種法陣么?”
高文抬起頭,嚴肅地看著眼前兩人:“不,不是我的,是永眠者的技術。”
詹妮一聲驚呼:“永眠者?!”
卡邁爾則瞬間一亮:“是你上次對我提起的,那個由夢境之神教會墮落而成的邪教組織?”
“沒錯,這是他們的一種腦波放大和傳輸法陣,原本它還有一種配套的可以將人類神經元與體外設備連接的‘人造神經索’技術,但這部分東西暫時還沒有頭緒,我找到的只有這個法陣。”
詹妮聽的一臉驚愕,她露出難以想象的表情:“領主大人……您是怎么得到這個的?”
“我吞噬過一個永眠者的靈魂,你忘了么?”高文說出早已想好的解釋,“我得到了他的記憶,而且這部分記憶一直在被我不斷消化,這個符文陣列就是最新研究出來的成果。”
這當然不是真正的答案,真正的答案是他從那個老法師丹尼爾的腦海中找到了這些可靠的資料。
永眠者連接網絡依靠的是“夢境神術”,就像任何超凡力量一樣,夢境神術對使用者的天賦也有要求,并不是每個人的魔力和精神力都能強大到像高文或者噩夢主教們一樣可以不依靠外力就連接網絡,因此他們有著輔助的連接技術,在丹尼爾那里,高文得到了這種輔助技術的部分資料。
神經元鏈接、人造神經索、腦波放大與傳輸,這些東西就是這種技術的關鍵。
丹尼爾是個強大的法師,已經達到高階的他按理說是不需要依靠這種外力的,但這里涉及到一個“兼容度”的問題,永眠者從夢境神術改造而來的“夢境法術”和傳統魔法體系并不一致,人類的“魔法天賦”和“靈性天賦”在很多時候并不平衡,尤其是已經在傳統魔法道路上涉足極深的人,他們的精神結構和大腦工作方式已經深受魔法力量影響,因此在使用“神術魔法”的時候效率會大打折扣,因此丹尼爾才不得不通過輔助鏈接的方式來讓自己能夠接入永眠者的網絡。
他從永眠者手中得到了這部分技術資料,現在,這些東西又到了高文手上。
“邪教徒的技術……”在知道這些符文的來歷之后,詹妮顯得有點猶豫,“您準備研究他們的力量么?”
“技術本身無分好壞,取決于使用它的人,”高文淡淡地說道,“在七百年前,這些力量曾經挽救過無數陷入絕望的靈魂,振奮過無數失去斗志的戰士——并不是力量變壞了,能夠墮落的只有人而已。”
卡邁爾對高文的看法深表贊同:“我知道夢境之神教會曾經是什么樣子,從很久以前他們就是所有教派中最溫和寬容的一個。人人皆有夢境,不論國王還是農夫,貴族還是奴隸,夢境都會平等地撫慰所有人,這是夢境的意義,也是所有夢境之神信徒的行事準則,他們一直把捍衛人類心靈世界的安寧當成自己的使命——如果不是事實擺在眼前,我還真想象不到這樣的一群人竟然會墮落成為‘永眠者’……”
這位古代魔導師搖了搖頭:“到現在我還是很不敢相信這件事。”
與旁人不同,卡邁爾是參與過“忤逆”計劃,知道自然之神隕落真相的人,所以高文也曾隱晦地對他提起過其他神明“狀況詭異”的情況,卡邁爾當然能由此猜想到幾個黑暗教派墮落的原因,對此,他也只能是一聲嘆息了。
詹妮思維并不古板,她認可高文的說法,在看到那些符文的時候也就沒了芥蒂:“您是想讓我完成對這些符文組的簡化和重構么?”
“簡化和重構是最終目標,但首先得想辦法搞明白它的工作機制,搞明白每部分符文發揮的作用是什么,否則重構也無從談起,”高文說道,“這方面你可以找皮特曼來幫忙。夢境神術轉化為夢境法術的過程和德魯伊神術轉化為法術的過程有相似性,二者的符文變化規律也應有共通的地方。另外卡邁爾你應該也能幫上忙吧?”
“當然,昔日的‘忤逆’計劃本身就是在研究神的力量,如今煉金工廠里在用的‘逆變陣’可是我們當年的成果之一,”卡邁爾的聲音聽起來充滿自信,“神術符文被那些神官信徒們安上了一大堆玄奧的解釋和迷惑人心的光環,其實只不過是為了保持他們的神明高高在上而已,真要納入到邏輯體系里,神術符文和元素符文沒什么區別。”
高文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重點是搞明白他們的‘傳輸’技術到底是怎么實現的,以及這種傳輸的‘內容’是否能通過神經元之外的介質進行導入導出。如果我估計沒錯的話,這方面的研究很可能會同時推動你們在魔力場方面的研究進度。”
這句話話音剛落,高文和詹妮就同時感覺眼前一亮,特別亮。
卡邁爾身上的奧術火花閃耀著:“沒錯,是這個方向……魔力場的傳播!您提醒了我,它們很可能是同一個領域的!還有傳訊法術……這些東西應該都是同一個領域的!”
這位古代魔導師陷入了興奮之中,這是任何一個研究者都無法避免的興奮時刻——課題即將迎來突破的喜悅在刺激著他。
他和詹妮研究魔力場已經很長時間了,那些變動的干擾曲線和震蕩的魔力日日夜夜糾纏著他,盡管高文用場和波的概念給他指了一條方向,又有新的數學工具來幫助他解析實驗中觀察到的大量數據,但仍然有一個問題阻擋在他眼前:
魔力的“波”可以被精確控制么?可以承載信息么?可以進行除了能量輸送之外的應用么?
長久以來作為“技術黑箱”的傳訊法術,和魔力的波動之間有聯系么?
傳訊法術的法陣對卡邁爾而言并不陌生,即便不借助工具,他也可以精確地繪制一個出來,然而單一的法陣不具備對比性,孤證最難分析,即便是他,到現在也沒能完成對傳訊法陣的簡化和重構——因為根本搞不明白那個復雜法陣中的每一部分符文分別在產生什么作用,自然也就無法對其進行分割重構,而在不進行符文功能分割的情況下直接用符文邏輯學的公式來進行簡化,整個法陣會變得七零八落,甚至無法運行。
可是現在,他有了可以對比分析的樣本。
永眠者的這個意念傳輸技術,本質上就是另一種傳訊法術。
兩個不同的傳訊法術樣本擺在眼前,這或許就是揭開技術黑箱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