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爾隨口幾句話,高文心中卻掀起了波瀾,因為他從那短短的幾句話里聽出了巨大的信息量!
海妖是一個古老而神秘的文明,這個生活在他“衛星監控區域”之外的深海種族從數萬甚至可能數十萬年前開始就已經是個相當發達的文明,雖然由于魔潮的影響,這個種族的科技發展似乎陷入了停滯和瓶頸,但她們至少在這漫長的時光中一直延續了下來——而且在這個過程中留下了大量對陸地文明的觀察記錄。
比起高文后期那種“千年等一幀”的情況,海妖的觀察顯然更加連續,更加詳實,更加可靠。
那么提爾的話應該也是可信的。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每一次文明斷代重啟,每一次萬物重塑之后,凡人種族總是會建立起類似的宗教,總是在信仰著類似的神靈?
在文明傳承都徹底中斷,甚至世界都重塑過的情況下,那些神靈的信仰竟然是一直延續的?!
神靈可以無視魔潮的影響,這一點高文很久以前就想到了,但他們的信仰又是怎樣一次次出現在凡人世界中的?“這一季”的凡人文明是通過“永恒石板”得到了關于神靈的知識,那么以往的每一季凡人文明,也都會出現永恒石板么?
按照高文的猜測,所謂的永恒石板極有可能是遠古時期那支“屠神艦隊”留下的某種存儲介質,這種存儲介質難道已經成為神靈不斷復蘇、不斷重新傳播自身信息的媒介?或者說……這一切干脆就是遠古時期那支“屠神艦隊”的手段,是他們刻意為之?
他覺得自己似乎從中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看到高文不斷變化的神色,提爾忍不住好奇起來:“你想什么呢?難不成我念叨一下那些‘神靈’你還不開心了?你不是不信神么?”
“不,不是因為這個,”高文趕緊擺擺手,“我只是聯想了些別的事情……對了,在你們海妖的記載里,陸地上的每一季文明都有相同的神明體系是吧?那他們是……”
“等等,你大概理解錯了,”提爾直接打斷了他,并甩著尾巴尖認真解釋,“我是說你們陸地人在每一季文明都信仰‘類似’的神靈,而不是相同的神靈——這中間區別很大。”
“區別很大?”高文眉頭一皺,“怎樣的區別?”
“就是幾代教派所信仰的對象看起來有些共同點,但實際給人的感覺并不是同一個神靈,”提爾努力思索著,想要找到最準確的字眼來描述她所知的那些歷史,“我給你舉例子吧。比如你們陸地上在遠古時期的幾季文明都對‘光明、庇護、正義’這方面的概念有崇拜傾向,并在這個過程中產生了圣光的信仰,但實際上每一代文明的‘圣光之神’都是不一樣的。我記得海妖記錄中最古老的圣光之神是一個強大的男性巨人,但在那之后的下一代文明所崇拜的圣光之神卻是一頭龍,一頭水晶巨龍……嗯,在你們上一代或者上上代的那一季文明里,圣光之神的形象好像還是個女的,那時候還叫光明女神呢……”
高文一愣一愣地聽著,聽到最后趕緊叫住提爾:“哎你可注意點啊!出了這里跟別人千萬不要說這些,尤其是別對著那幫信徒說,這話題內容太瀆神了,讓人聽去了你容易被架在柴火堆上給烤成烤魚……”
“你放心吧,我當然知道,”提爾一翻白眼,“而且海妖又不怕火烤,大不了被烤成水蒸氣,等一波冷空氣我們再下個雨回來就是了……”
高文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種族天賦,但他此刻更在意關于神明形象不斷變化的問題:“照你剛才的說法,其他教派信仰的神靈形象也是在一直變化的么?”
“是啊,你們這一季的魔法女神在上一季還是魔法男神呢,上上季則叫‘萬法之龍卡曼多爾’,你們這一季的戰神在上一季是個長著四個腦袋的刺角巨獅,但上上季其實是個大.胸女人,”提爾搖頭晃腦地說著,“而且不只是形象會變化,有時候神靈還會有融合或者消失的情況出現——比如在遠古時期,血神和戰神其實是同一個信仰,那時候叫做‘殺戮之神’,而你們現在信仰的商業之神在某一季文明里其實應該是分化為商業神和契約神的……”
高文被提爾冒出來的這一大堆上古秘辛弄的一臉懵逼,在心里使勁劃拉了半天公式之后他發現自己是不可能把這一大堆神靈的變遷和對應關系給捯飭清楚的,起碼短時間內不行,所以他直接放棄這些細節問題,轉而總結出了一個最粗淺易懂的結論:
一季又一季凡人文明雖然都各自信仰著確切的神靈偶像,但從總體來看,凡人所信仰的其實并不是某個確切的、不變的神,而是某種具備統一性的、在文明發展過程中幾乎必然會出現的“概念產物”!
凡人畏懼火,所以產生了火的信仰,凡人向往光明與正義,所以產生了圣光的信仰,凡人需要貿易和公平,所以產生了商業的信仰,對戰爭與血腥的崇拜催生了戰爭和血的信仰,對黑夜的敬畏催生了暗影和黑暗的信仰……
他們的信仰在最初都是指向某種概念的,而確切的神明形象則應該是那之后的產物。
所以提爾說陸地上的文明不管換了多少代,都在崇拜著“類似的神靈”,可每一季文明的神靈形象卻又都千差萬別!
高文忍不住想到了地球上的原始神靈崇拜——遠古時期,地球人也經歷過類似的事情,先是對自然界的某種現象產生敬畏,然后才從這模糊的、概念性的敬畏中誕生了較為明確的神靈,但和地球不同的是,在這個世界……
神靈以及神靈的力量是真實存在的。
那些形象不斷變化的神靈……如果他們真的亙古有之,而且也都有著和各個宗教宣揚一般的人性化特征,那么他們會容許一季又一季的凡人文明隨意塑造他們的形象么?
顯然是不可能的,畢竟在圣光教派里哪怕念誦禱詞的時候錯了幾個音節都有可能被圣光“神罰”至死,那些神明對凡人可不會那般寬容。
所以結論只有一個:在每一季文明的宗教體系中,神明真的換了……至少,他們的形象真的換了。
高文腦海中不由得冒出一個極為大膽的問題:到底是神造了人,還是人造了神?
他順著這個大膽的思路想下去,卻又遇上了新的問題:如果真的是“人造了神”,那么死在深海的疑似風暴之神,死在幽影界的自然之神……那切實存在的血肉之軀又該怎么解釋?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海妖在極為遠古的時候就開始挖掘“大魷魚”,而在這個過程中陸地上肯定出現過不止一輪對“風暴之神”的信仰,在這個過程中風暴之神的“神位”到底是誰在坐著?
要知道,風暴之神的力量可是一直都存在的,在風暴之子們墮落黑化之前,他們的牧師可以通過對風暴之神祈禱來換取“海的回應”,從而在混亂的無盡之海中為遠航者開出安全的航路,這般偉大的力量不可能憑空得來,難不成那個一直被海妖們連啃帶挖的風暴之神在死去活來的百忙之中還抽空回信徒們的消息么?!
如果真是這樣,那風暴之神的敬業程度倒是可以讓高文刮目相看了。
高文臉上陰晴不定,最后只悠悠然說了一句:“神靈和凡人的關系……到底是如何聯系在一起的……”
提爾聳聳肩(以及尾巴尖):“這就涉及到我的知識盲區了,畢竟我們海妖壓根不信神,哪怕出于好奇按照你們陸地人的做法去舉行什么儀式,也壓根得不到那些神靈的回應。你們的‘神術’體系在我們眼中完全就是不可理解的,就像你們沒法理解海妖的元素科技一樣。”
“你們能得到神靈的回應才有鬼了,”高文忍不住斜了這個咸魚精一眼,“看看你們的食譜——那幫神靈回應你們難不成是趕著去給你們當刺身么?”
提爾舔了舔上嘴唇:“說起這個我還真有點饞了誒,話說那個大白鹿我可以去啃一口……”
高文想也不想:“不行。”
“為什么啊……”海妖小姐顯然大受打擊,“反正你們也用不上大白鹿啊,你們又不燒又不吃,那么大一塊肉放在那里多浪費……”
“巨鹿阿莫恩和‘大魷魚’的狀況可不一樣,”高文瞥了這個已經開始流口水并且使勁晃尾巴尖的家伙一眼,“巨鹿阿莫恩是依靠那一大堆遠古兵器殘骸所產生的力場給封印住的,卡邁爾沒說么?現在那里處于非常微妙的平衡狀態,天知道你過去啃一口會有什么后果。而且再說了,通往幽影界的大門是建立在古代剛鐸技術上的,那些古代技術如今隨時可能出問題,萬一你進去啃一口的時候大門關了怎么辦?你怎么從幽影界出來?就靠你這海毛蟲一樣的趕路方式從里面拱出來么?”
提爾:“……”
看到海妖小姐無言以對,高文呼了口氣,轉過身看著正在燦爛的冬日陽光下一片繁榮的塞西爾城。
“還是繼續曬太陽吧。”
提爾無奈地撇撇嘴,長長的蛇尾漸漸融化、變形成一條蛇尾,隨后她扭了下身子,如一條咸魚般毫無動力地趴了下去:“好饞啊……”
而在同一時間,圣蘇尼爾城,桑提斯終于再次踏上了這座古老王都的土地。
他抬起頭,看著陽光照耀在圣蘇尼爾城鱗次櫛比的屋頂上,照耀在教堂色彩斑斕的窗戶上,也照耀在那些斑駁陳舊的古老城墻和塔樓上。
時隔將近一年,他終于回來了。
天才一秒: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