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萬人的大軍拔營出征了,一路吹吹打打,熱熱鬧鬧,帶著一種歡天喜地的氣氛,還有讓人難以忍受的喧囂。
霍斯曼伯爵和他盔明甲亮的騎士團是隊伍中最鮮亮的色彩,穿著嶄新板甲的騎士騎在高頭大馬上,同樣身穿鎧甲的扈從則在他們身旁扛著色澤艷麗的旗幟,一路行進一路高聲唱著“迷路的士兵湯姆”這首在南境家喻戶曉的民謠,隨行的樂手則奏起了風笛和手鼓,這些音調明亮的樂器是為了讓附近的隊伍能確定主帥在什么地方——通常來講,樂手們每十里就要這樣吹奏一次,以防止整個隊伍徹底亂掉。
但即便有這些東西,整個隊伍還是顯得格外混亂,這是不可避免的:如此龐大的一支軍隊擁擠在一起,而且分屬幾十個不同的貴族領導,他們互相之間幾乎不可能有配合可言,整個隊伍在貫通南北的王國大道上拉成了斷斷續續很長的一條,當先頭部隊離開卡洛爾領的時候,最后出發的人甚至還沒離開駐扎的地方。
但霍斯曼伯爵對此并不在意,在他看來,能夠跟著大部隊走在同一個方向上就已經是那些鄉下小貴族能做到最好的成績了,不能指望他們從田間地頭招募來的、只知道喝醉酒跟人打架的泥腿子兵們可以像自己的騎士團一樣紀律井然斗志昂揚,而且現在隊伍混亂一些也沒關系,反正距離抵達目的地還有很遠——在接下來的幾天里,部隊的主要任務都是趕路,而且還有很多沒來得及趕到卡洛爾領的偏遠貴族的部隊仍然在趕來的路上,那些遲到的人將在這幾天里不斷補充進來,因此這時候整頓秩序也是沒有必要的。
混亂就混亂一些吧——他有五萬人呢,怕是整個塞西爾都可以踏平了。
而且……那些亂糟糟的、穿著破爛皮甲或鎖子甲的鄉下私兵本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力量,他們只不過是沖到戰場上用尸體填坑的柴草而已,真正能派上用場的力量,還是軍隊中的超凡者。
霍斯曼伯爵一邊想著,一邊把視線放到身旁行進的隊列中——他看到了自己那些值得驕傲的騎士,以及被騎士們護衛在中間的、身穿長袍的法師們,最后還有在騎士團后方行進的那些身穿圣潔白袍的牧師和他們所帶領的教會騎士團,這些人穿著堅固的鎧甲或者華麗的衣袍,神態高貴而矜持,在周圍雜亂庸俗的士兵之間顯得格外氣質不凡。
這些人才是他真正信賴的力量。
康德領北部,迎風山崗上的炮兵陣地已經展開,菲利普騎士策馬在各個發射組之間巡視完畢,回到陣地中央。
他的視線掃過整個陣地,視線中不僅有紀律嚴明行動迅速的塞西爾戰斗兵以及他們的火炮陣地,也有在陣地后方幫忙的、看起來頗有些混亂慌張的康德兵團(第二戰斗兵團)。
在這里待命的第一兵團士兵有三千人,剩下的都是康德地區剛剛組建起來的“第二兵團”,但后者并非戰斗的主力,他們的任務是幫忙設置陣地,擔任后勤,以及……在旁觀戰。
盡管第二兵團已經開始接受正規的軍事訓練,但畢竟時日尚短,舊式貴族私兵的種種習慣和思想仍然深深扎根在這些人腦海中,這一點不是突擊訓練就能解決的,但菲利普相信,讓這些人在戰場上親自經歷一下第一兵團的戰斗方式,就會極大地松動他們那頑固的思想——這一點在那些康德騎士身上已經很好地驗證過了。
康德騎士的首領,人過中年的瓦爾德?佩里奇披掛著新發下來的盔甲,手執被稱作“熔切劍”的新式武器站在山崗的一處高臺上,看著士兵們在這個被稱作“炮兵陣地”的地方忙忙碌碌。這座平緩的山崗已經被徹底地武裝起來,大片土地被平整,然后挖出各種各樣的壕溝和“炮坑”,被稱作“魔晶軌道炮”的大型武器以交叉錯落的方式被安置在炮坑之中,炮坑之間則是運送炮彈、人員的交通戰壕,那些盔甲明亮的塞西爾士兵在戰壕之間飛快地跑動著,依靠簡潔的命令,這些人的行動呈現出一種令人驚愕的秩序和……美感,而這種感覺,是瓦爾德從軍幾十年都沒見過的。
他記憶中的戰場,遠比這里簡單,粗暴,而且混亂。
至于這種特殊的“炮兵陣地”……那就更是在他的理解范圍之外了。
他確實看見過魔晶軌道炮,他甚至還知道這種炮的名字叫“正義”,但他只是在整齊的平地上看到過這種武器試射的模樣,他曾以為那就是軌道炮的戰斗方式,但現在看到這奇特的陣地以及炮兵們嫻熟的準備工作,他才意識到自己當日所見的,只不過是最粗淺的東西而已。
一名留著褐色披肩發的女性騎士走上高臺,來到瓦爾德?佩里奇身旁:“瓦爾德先生,我聽說……我們不參加接下來的戰斗?”
老騎士沒有回頭:“根據命令,除非敵人能沖到山崗上,否則康德騎士團和整個第二兵團都不參加戰斗。”
女性騎士忍不住皺起眉來,英氣的臉上帶著不滿:“這豈不是對我們的輕視?”
“這是對第二兵團的訓練,年輕的瑪格麗塔,”瓦爾德聽到這聲抱怨,終于回過頭來,看著眼前的女騎士,這位女騎士是康德領女騎士中天賦最好、最接近中階的,但畢竟過于年輕,還不夠穩重,“別忘了,第二兵團還沒完成基本的操練,他們連新式的作戰指令都沒背下來,你讓他們上戰場給人添亂么?”
“他們沒背下來,我們可以,”女騎士忿忿不平地說著,“現在兄弟姐妹們都在領著士兵跟在塞西爾人后面挖土運石頭,搬運炮彈和魔網基板,開戰的時候卻沒有我們的事……這很明顯還是不信任大家。我們明明都已經宣誓效忠了,而且也一直嚴格遵守領主的命令……”
“那就繼續遵守下去,騎士,”瓦爾德打斷了瑪格麗塔的話,“作為一個騎士,如果連服從主人的命令都做不到了,那在戰場上再能征善戰也毫無榮耀可言。”
女騎士無言以對,只能微微低下頭去,但瓦爾德知道,瑪格麗塔的怨念也是其他康德騎士共同的想法,所以他繼續說道:“瑪格麗塔,你覺得你這身新鎧甲和新佩劍怎么樣?”
“鎧甲和劍?”女騎士愣了一下,然后低頭看著身上那印有塞西爾鋼印、縫隙間微微有魔力光輝流動、造型奇特卻富有美感的合金鎧甲,以及腰間的熔切劍,下意識地點點頭,“是很好的東西啊……原本脫下家傳鎧甲,換上這種‘制式裝備’的時候我還有點遺憾,但現在我覺得它們還真是好東西,尤其是這把劍——比我原來的精鋼劍好多了。”
“看到那些士兵了么?他們人人都有這么一套,”瓦爾德用下巴指了指在陣地上忙碌的那些塞西爾士兵,“我打聽過了,普通士兵的鎧甲刀劍和軍官的相差無幾,后者只是多一些燙金的花紋,在魔力材料上略微好了一點而已,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女騎士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意味著只要穿上這身鎧甲,拿上這把熔切劍,五六個普通士兵就能放倒一個你這樣的超凡騎士——這還算上了你劍術和戰斗經驗的優勢,如果他們用熱能射線槍和手雷,你連兩個人恐怕都對付不了。超凡騎士在別的地方或許以一當百都沒問題,但在這里,你最多相當于一個比較能打的士兵。”
瑪格麗塔:“……”
“所以領主不讓我們參戰并不是不信任我們,而是不需要我們,”瓦爾德把視線投向遠方,輕輕呼出一口氣,“但他讓我們觀戰,讓我們跟著學習,這說明他希望我們有朝一日可以派上用場。他需要的不是一個能打的騎士,而是一群能主動學習,能跟上他步伐的騎士,你明白么?”
“……我明白了。”
“那就好,”瓦爾德微笑著點了點頭,“那就讓我們靜靜地看著吧,看塞西爾人到底是怎么打仗的……”
一名傳令兵來到山崗上,跑到菲利普面前,將一份最新的情報送到后者手上。
菲利普展開情報,看到上面用女性的筆體寫著幾行字:
“霍斯曼伯爵領五萬人南下,經王國大道碎石嶺,預XX日抵達。”
菲利普點了點頭,隨手將紙條化為隨風飄散的粉塵。
“派出偵察兵,在碎石嶺一帶預警,以煙霧做信號。”
同一時間,塞西爾白水河南岸森林邊緣,拜倫站在經過偽裝的炮擊陣地上,看著士兵們用編織的樹葉、藤蔓當做偽裝毯,覆蓋在一座座軌道炮的加速導軌上。
這位傭兵出身的中年騎士全無貴族的儀態,他叼著根木棍斜靠在一株半死不活的黑櫸樹旁,心中思索著該怎么樣打發這無聊的時光——開炮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但開炮前等待獵物的時候卻是格外難熬的。
仿佛是冥冥中有誰聽到了他的心聲,他看到一名傳令兵撥開灌木叢走到了陣地上,并徑直朝自己走來。
他遠遠地對傳令兵招著手:“呦,巴尼科,有什么好消息?”
“大人,明確情報,”傳令兵來到拜倫面前,行禮之后匯報道,“培波伯爵率領兩萬人經白水河襲來,兩天后經過伏擊點。”
“嗬,兩萬人,”拜倫吹了個口哨,“不錯嘛,咱們這邊兩千對兩萬,比菲利普那邊輕松多了,他那邊好像是三千對五萬來著。”
傳令兵下意識地開口了:“菲利普大人那邊還有康德騎士團……”
“那些人又不參戰,”拜倫不在意地擺擺手,“行了,有這個消息我就踏實多了,現在肯定那幫孫子會來就行,我找個地方睡覺去……過兩天好好干ta娘的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