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了。
毀壞的村莊廢墟中燃起了熊熊的篝火,篝火的燃料是在廢墟間收集的木炭和從附近找到的柴草,溫暖的火焰驅散了這個時節夜幕下的寒氣,明亮的火光則是讓幸存者免遭豺狼侵襲的保障。
在熊熊燃燒的篝火周圍,十七個幸存下來的村民聚集在一起,他們在溫暖的篝火旁伸展開腿腳,烘烤著僵硬的關節,驅散著多日在地窖中積累下來的寒氣,而數名全副武裝的塞西爾士兵則守在篝火周圍,借著火焰烘烤著各自攜帶的面餅和肉干。
萊特完成了夜間的簡短禱告,拿著一塊面餅來到那些村民之間,村民們稍稍騷動了一下,但在白天的接觸之后,他們已經發現這個看似嚇人的大個子其實是這群陌生士兵里最溫和好說話的一個,他們很快便安靜下來,并給萊特留出了一個烤火的地方。
“咱們在這里休息一晚,暖暖身子,填飽肚子,明天就出發,”萊特對村民們說著,也不管他們能聽懂多少或者有沒有在聽自己說話,“咱們往西南邊走,那里有塞西爾的前線營地,有人可以把你們護送到安全的南方。”
幸存者們盯著火焰,盯著自己的手腳,或者時不時用樹枝撥弄一下眼前的火苗,一開始沒人接萊特的話,但幾秒種后一個婦人開口了:“你們說你們是塞西爾人……是跟領主老爺打仗的塞西爾人?”
“是你們的領主首先挑起了戰爭,”萊特說道,隨后他搖搖頭,“但這些都不重要了……你們的領主已經敗了,塞西爾公爵會成為整個南境的保護者,你們將來都是塞西爾人。”
“沒差,都差不多……”旁邊一個看上去頭發花白的男人搖著頭說道,“我們……唉……”
貧乏的言詞讓這個男人除了嘆氣之外也說不出什么東西,萊特見慣了笨口拙舌的平民,對此不甚在意,他只是向四周隨意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那個睡在婦人和男人中間的小女孩——有著明亮大眼睛的那個:“你們是她的父母?”
“不是,我是她叔叔,”男人搖搖頭,“她父母去年就死了,糧荒的時候死的。我是打算把艾米麗養幾年,稍大一點之后就把她送到鎮上的教堂里,誰想得到吶……唉。”
艾米麗——小姑娘的名字叫艾米麗。
萊特默默記住了這個名字,他看了小姑娘一眼,而后者這時候大概也是聽到了大人的交談,亦或者本來就睡的不踏實,在萊特看向她的時候,她就迷迷糊糊地張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在篝火跳躍的火光中閃閃發亮,她迷糊了一會,然后才想起眼前的大個子是誰,她膽子很大地跟萊特對視著,片刻之后便咧開嘴笑了起來——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小姑娘的叔叔緊張地看著這個有些冒失的女孩,生怕她惹惱了塞西爾的士兵闖下大禍:“艾米麗,你笑什么!”
小姑娘仍然笑著:“大個子叔叔身邊有一圈光。”
一圈光?
萊特愣了一下,趕緊看著自己身上,然后就看到那身塞西爾制式鎧甲表面浮動著篝火的反光:小姑娘大概是把鎧甲的反光當成什么不可思議的現象了吧。
旁邊的婦人則在聽到小姑娘的話之后立刻緊張起來,慌忙解釋:“老爺,您別介意,這孩子從小腦子就不太好……”
“沒關系,沒關系,”萊特渾不在意地笑著,然后把自己的面餅掰下一塊來遞到艾米麗手上,“給你,吃吧。”
婦人慌忙說道:“她吃過了……”
“小孩子容易餓,她該多吃點,”萊特擺擺手,“我們的領主說過,孩子是領地的未來,再苦不能苦孩子。”
這句奇怪的話讓周圍的人一陣茫然,他們從未聽任何一個領主或者騎士老爺說過這么古怪的話語,但還是有人在看著萊特的舉動時產生了一些好奇,一個年輕人在旁邊說道:“……塞西爾是個怎樣的地方?”
“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萊特想了想,突然有些不知該怎么跟人描述自己對塞西爾的印象,在南境傳教兩年的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形容詞匯有些貧乏,“……人們不用為生存發愁,沒有貴族欺壓平民,領地上的一切事務都依照嚴格的法律運行,而執行法律的人是經過考核的官員……”
人們茫然地聽著,萊特的很多詞匯和很多描述對他們而言似乎都不是太好理解,只是他們也不敢就這樣扭過頭去,看到這樣的情況,萊特不由得停了下來,短暫思索之后,他抬起手,指著自己身旁的人們:“你們,可以有自己的耕地和房屋,任何人都無權非法奪走;你們,可以去工廠里工作,領主會付給你們報酬;你,可以去醫院治好自己的毒瘡,絕沒有人把你從房屋里趕出去;你……”
萊特看著睜大了眼睛的小女孩,忍不住微笑起來:“艾米麗,你可以去學校,有很多和你一樣大的孩子,都在學校里,你可以交到很多朋友。”
“我的豐饒三神吶,你說的跟神父們說的一樣了,”一個老婦人忍不住驚呼起來,“那是我們死了之后才能去的地方吧?”
萊特頓時有點愕然,緊接著又有點哭笑不得,他搖了搖頭,開始更加耐心地解釋著塞西爾領上擁有的一切。
跳躍的篝火火光在咫尺之外閃耀著,這位失去圣光的牧師身上,漸漸鍍上了一層溫暖明亮的光輝。
然而在那跳躍的火光之間,在萊特的視線邊緣突然閃過了一點不協調的陰影。
在村莊的廢墟外緣,燒毀的圍欄和棚屋之間,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
守在篝火旁的士兵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交談,他們謹慎地把手放在始終不離身的熔切劍劍柄上,而微微的符文光亮則在他們的臂鎧接縫間浮現出來。
一名士兵用軍中特有的手語對萊特打了個暗號,萊特隨即壓低聲音,對身旁的村民們說道:“大家安靜——慢慢往地窖那邊走。”
幾名塞西爾士兵從篝火旁站了起來,一邊活動著身體一邊向萊特的方向靠攏,而不知所措的村民們則一個接一個地起身——但他們的動作還是太大,太明顯了。
夜空中有幾聲輕微的“嘣嘣”聲響起,緊接著就是飛行物迅速劃破空氣的鳴響,一名經驗豐富的士兵立刻反應過來,高聲喊道:“弩箭!敵襲!!”
力場盾在第一時間被激活,每一名塞西爾士兵的臂鎧外緣都張開了一面散發出微微光亮的半透明護盾,夜空中有幾點不起眼的銀光落在那層半透明的能量屏障上,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而下一秒,火球術的光芒便在廢墟之間閃耀起來,一顆熾熱的火球重重地砸在一名塞西爾士兵的力場盾上。
火球的爆炸照亮四周,萊特周圍的村民們在驚恐中慌忙奔逃,驚慌失措的喊叫聲隨之響起,情況瞬間變得一片混亂,而在突然間混亂起來的現場,響起了塞西爾士兵高聲的喊叫:“平民進地窖!其他人尋找掩體迎敵!”
襲擊者的身影一個接一個地從隱蔽處現出身來,他們不斷用弩箭射擊撐起護盾的塞西爾士兵以及那些手無寸鐵的驚慌平民,只因黑暗中瞄準不易,有很多弩箭都失去了準頭,隨后他們便拔出各種各樣的兵器,一邊喊叫著一邊從四面八方沖出來。
借著之前火球爆炸的閃光,萊特瞬間看清了那些襲擊者的模樣——那是一群看上去仿佛難民般狼狽,實則穿著護甲拿著武器的亡命之徒,其中一些人身上甚至還套著騎士的罩衫和施法者的短袍,這些人滿臉泥污,衣衫破爛,充血的眼睛里一片赤紅,他們一邊沖出來一邊發出瘋子般的喊叫,恐怕任誰也想不到他們曾經光輝而且高高在上的模樣——
他們是貴族聯軍的殘兵敗將,是在碎石嶺潰敗、在追擊戰中脫離部隊、在曠野中成為亡命徒的人。
萊特甚至在那些狂呼亂叫的亡命徒里看到了兩個身披教會罩衫、手執長劍的教廷騎士,以及一個穿著破爛牧師袍的圣光牧師!
他毫不猶豫地打開了魔導終端的力場盾,隨后拔出前不久才發到自己手上的熔切劍,迎上了那些落草為寇的強盜。
同時在他的腦海中,也浮現出最近一段時間聽來的情報——
在貴族聯軍潰敗之后,聯軍中混雜的教廷騎士和圣光牧師也和聯軍一同潰逃,其中不少人都在之后殘酷的追擊中成了塞西爾人的俘虜,而剩下的一些人則在逃亡過程中和大部隊分開、幸運地脫離了追擊,他們有些人沿著曠野中的小路一路逃往西北方向,躲在圣光教會南部教區的大教堂里瑟瑟發抖——因為剛剛打下南境的塞西爾軍隊暫時還沒有時間去找那座教堂的麻煩,而那些沒能穿過曠野、和其他貴族兵一起滯留在戰區的,就成了落草的強盜。
塞西爾軍隊仍然在整個南境活動,到處追捕那些脫逃的貴族殘兵,而且“塞西爾公爵將重新接管南境”的消息也已經傳遍整個南疆,所以這些在曠野中游蕩的貴族殘兵根本不敢回到他們的領地上——他們中的農奴兵或平民征召兵還好,畢竟原本就是平民,只要把武器一扔,換一身破衣爛衫,就可以輕松地回到家鄉或者藏在鄉下,但那些超凡者,尤其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超凡者們……他們到現在還在曠野里活動,而且……饑腸轆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