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網的第一次正式節目廣播在南境四分之一的地區掀起了一道浪潮——幾乎是在一夜之間,這種不可思議的、能讓人看到遠方景象而且對全民開放的、內容新奇有趣的事物便成了人們爭相討論的焦點,而在魔網通訊所無法覆蓋的區域,人們同樣知曉了魔網廣播的存在:迅速刊發的報紙用了整整一版的篇幅來介紹這第一次魔網廣播,它向人們講解著魔網通訊的基本概念,廣播節目的基本概念,以及第一期《女巫時間》的大概內容,而隨著這期報紙一同刊印出來的,還有一樣事物:
一本薄薄的書,名叫《白騎士》。
這是一本只有幾十頁的讀物,而且紙張、裝訂都很廉價樸素,這一點與舊日里那些長篇累牘、厚重昂貴的學者書籍完全不同,但它仍然是一本真正的書籍。
這本只賣十個銅板的廉價讀物是南境第一本面向全民的書籍,而它的內容也簡單質樸——它在前半本用類似的手法講述了白騎士誕生的故事,后半本則是作者對圣光教會運行方式的反思以及對圣光的感悟,在那字里行間,一種完全有別于舊日里牧師布道的、直接從“人”出發的圣光之道引發了無數平民信徒激烈的討論。
有的人深受觸動,有的人半信半疑,但毫無疑問,圣光教會的權威性正在這些人中間漸漸瓦解。
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圣光教會信徒雖廣,但不可能每個人都是教會的虔誠信徒,絕大部分普通人追隨教會所求的其實就只是個心安而已,而這些淺信徒對圣光典籍的了解本身就非常粗淺片面,又沒多么堅定,轉變起來當然相當容易。
畢竟,新的圣光教義仍然是“圣光”,聽起來似乎差不多,而只要“差不多”,絕大部分普通民眾是不會去花心思認真分辨的:他們更大的精力還是要放在自己的生活上。
而在平民中當然也存在堅定不移的教會擁護者,即便現在政務廳已經完全阻斷了教會的傳教途徑,制造了兩個月的信仰真空,又有來自報紙、魔網廣播的宣傳力量,也仍然會有人堅持舊教會的正確性,這是無法避免的情況——但他們終究只是少數而已,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的轉變只是個遲早問題。
而對于那些本就不怎么關注圣光信仰的異神信徒們,他們此刻最大的感受就是“安心”,因為終于有人站出來去控制圣光教會的偏激暴行了——他們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塞西爾周報的《信仰與教會》版塊里不僅僅有討論圣光的內容,各大教會的常識也都以潛移默化的方式被植入其中……或者說,他們注意到了,但對于絕大部分普通人而言,他們在這方面的敏感性遠遠不如那些專業的神職者。
塞西爾領主府內,高文看著赫蒂遞交給自己的報告——那上面有《白騎士》一書的銷售情況以及各地報紙的發行情況,還有塞西爾城周邊對魔網節目的隨機調查情況,內容很多,而大致走向則基本上沒有出乎他的意料。
“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報紙評論文章和增刊,還會有定期的魔網節目,新教的宣傳預熱工作也已經開始,戈德溫•奧蘭多先生準備好了文章,文章將會以討論的方式在報紙中提出‘是否要建立一種新的圣光秩序’。另外各地的宣傳引導人員也都已經開始行動,確保在那些識字率低下又收不到魔網信號的地區也有足夠的人討論這方面的問題。”
赫蒂報告著各項工作的進展,而在她面前的老祖宗則露出了一絲滿意的微笑。
“很好,”高文點著頭,隨手把報告資料放下,“我們就是應該從最基層的人民開始做這項工作——那些神官高高在上太久了,他們壓根沒意識到,最廣大的普通人才是他們教會的根基,一旦普通人對教會失去了信任和敬畏,圣光教會的崩塌根本就不需要一槍一炮。”
站在高文身后的瑞貝卡一臉萌圈地聽著兩人的交談(她是來匯報魔網廣播系統的技術情報的),這時候忍不住冒出一句:“這樣真的就可以把那些神棍從盧安大教堂里趕出去了?”
“我們現在在做的事情,是把那些‘神棍’的影響力從南境的平民心中趕出去,但這是一項很長期的工程,”高文搖搖頭,“人心是容易動搖,但也沒那么快,圣光教會在安蘇活動了幾百年,影響力根深蒂固,要把他們徹底從人心中驅逐出去需要漫長的時間。讓人們對教會產生質疑是第一步,建立新教會是第二步,而之后我們還需要數年,甚至十幾年的時間來一點點用新教義取代舊教義,讓人們從骨子里認可這種移風易俗之事,這可不是幾期報紙幾次節目就能輕松搞定的。”
“哇——”瑞貝卡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改變人的思想要這么長時間的么?”
赫蒂瞥了這狍子一眼:“廢話,你改個在老師臉上畫胡子的毛病都用了八年,更何況現在我們要改變的是幾十萬甚至上百萬人的思想。”
瑞貝卡吐了吐舌頭:“那……盧安城里的那些神官呢?他們什么時候才能被趕出去?”
“他們會在那之前退場——我可沒打算讓他們在南境留那么久,”高文隨口說道,“圣光教會的影響需要很長時間來去除,但那些神官可不一樣……驅除他們,只需要人民的一次怒火。”
赫蒂忍不住皺了皺眉:“琥珀那家伙真的可以做到么……”
高文看了赫蒂一眼,笑著搖了搖頭:“說真的,你低估了她。”
赫蒂顯得半信半疑:“是么……”
“跟人打架,琥珀或許見誰都慫,但在社會底層活動,帶著自己的人手進行破壞和滲透,她有超乎你想像的天賦,”高文一邊說著,一邊從書桌上抽出一疊材料,“你應該已經見過了軍情局干員從盧安城里傳出來的消息,那么這些東西你也應該看一看。”
赫蒂疑惑地接過那些材料,一邊看一邊露出了驚愕的神情。
“支持大教堂的人和反對大教堂的人已經開始對立,神官群體也已經出現裂隙,關于前主教萊蒙特的流言正在小教堂區流傳,與之一同流傳的還有數十種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流言蜚語,大教堂不斷派出戒律修士和教廷騎士去撲滅那些流言和宣傳材料,他們撲滅一處,就會冒出來兩處,甚至他們在這個過程中進行的宵禁、配給、搜查、盤問這些行動本身,也會立即成為新的謠言源頭和不穩定因素,”高文看著赫蒂的表情,不緊不慢地說道,“琥珀和她帶領的小隊始終隱藏在人群中,在任何事件發生的時候,他們都第一時間抓到了可以引起人們關注和爭論的點,并在最恰到好處的位置稍微推那么一把……然后,人群的對立和互相懷疑就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赫蒂目瞪口呆,高文則慢悠悠地繼續說道:“在這個過程中,琥珀和她的隊員們幾乎抓到了那些神職者露出丑態的所有瞬間,這些‘瞬間’都變成了你我看到的那些圖片和影像,而這些圖片和影像在經過戈德溫•奧蘭多之手以后,就會變成發行全境的報紙和傳單,在近期還會變成魔網廣播的節目,對盧安大教堂里那些神官的怒火將從盧安城內蔓延到城外,并最終連成一片。”
赫蒂抬起頭,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高文:“這些……是您教她的?”
“我教了她一部分,最基礎的部分,然后她自己搞定了所有細節問題,并把自己手下的人也培養成了這方面的高手,”高文說道,語氣中帶著些許感嘆,“她是真的……很擅長使用淬毒的匕首。”
赫蒂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第一次覺得那個平日里看起來又煩又慫的半精靈……是個強者。
甚至有些讓人不寒而栗。
琥珀是真的很擅長使用淬毒的匕首,最近她自己都愈發肯定了這一點。
對盧安城的破壞行動還在持續,而且漸漸到了關鍵的階段。
對立和懷疑的情緒正在從外城區蔓延到內城區,人心的動搖已經不再局限于平民,現在,就連那些信仰圣光之神的神職者們,也對大教堂產生了嚴重的不信任感。
隱秘的據點內,行動小組的成員正在報告著最新的情況:“頭兒,已經可以確定了,有一批低階神官在近期遭到了公開懲戒,還有不少人被關在教堂區的地下,進行苦修形式的懺悔,人數比上一次更多。”
對此,琥珀只是早有所料地點頭:“送進內城區的第二批傳單生效了。”
一名部下忍不住感嘆起來:“真是想不到……在第一批傳單被銷毀之后,小教堂區竟然還有神官會藏匿那些宣傳材料……”
“那幫神棍也是人,既然是人,就有人心,”琥珀擺弄著手中的小匕首,看著那淬毒的刀刃在昏暗的星光下泛起微微的藍紫色光暈,漫不經心地說道,“在第一批傳單進城的時候,邊緣地區的神官或許只是對其產生了好奇,并被傳單上的內容勾起了一點點懷疑,然而那時候他們其實仍然是忠于教會,忠于大教堂的——可是大教堂本身顯然并不這么想,大教堂的人并不信任那些低階教士和神官,他們放大了那些傳單可能已經產生的影響,直接把小教堂區的人當成了‘信仰動搖的潛在異端’看待……然后情況就只能惡化下去了。”
“不過話說回來,頭兒,您是怎么確定大教堂會有怎樣的反應的?您怎么知道大教堂一定會錯誤估計小教堂區的情況?”
琥珀看了一眼發問的部下:“很簡單,在大教堂采取行動的時候,我去了一趟小教堂區。”
“啊?”
“大教堂的神術陣有點麻煩,但小教堂可攔不住我,”琥珀慢悠悠地說道,“在那些戒律修士行動之前,我把大量傳單藏在了各個小教堂里。長時間的封鎖已經在那些教士之間積累了很多高壓情緒,而傳單的出現則導致他們相互之間的信任感降低,在這種情況下突然冒出來很多傳單,即便是小教堂的管理者,第一時間想到的也不是懷疑,而是會認為教堂里其他人在藏匿傳單,因為他們自己……心里其實也是動搖的。
“那幫戒律修士大概從小教堂區搜出來上千份傳單吧……但實際上,真正流進內城區的傳單根本就不到那個數字的十分之一。”
看到部下們驚愕和佩服的表情,琥珀只是隨意翻動著手中的匕首:“你們這幫雛兒,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她揚起手腕,淬毒的匕首在夜色中無聲無息地飛出,伴隨著一聲輕響,匕首牢牢地釘在屋里的一根柱子上。
“差不多該給本部發個消息了……大教堂的人反應再遲鈍,此刻也該意識到我們的存在了,我們要做好下一步行動的準備。”
(感覺大腦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