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文特里沉默下來,而且沉默了很長時間。
在看到那張報紙,聽到琥珀的話之后,這位神官便瞬間把過去一段時間里盧安城中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串聯到了一起,把塞西爾人這一段時間以來所進行的宣傳攻勢串聯到了一起,盡管所有這些東西都是超出他經驗認知的,然而他照樣可以分析出塞西爾人的手段和目的。
“你們要讓圣光教會失去南境人民的支持,要以鼓動人民的方式把教會驅逐出去,這是在斷教會的根——看樣子那位高文塞西爾公爵并不喜歡在自己的領地上有除他之外的權威勢力。”
“沒想到一個神官也可以在這種‘俗事’上看這么透徹,”琥珀略有點意外地看著眼前的神官,“但基本上確實是這么個意思。”
“你就這么確信我會幫你們做這種事?”賽文特里看著琥珀的眼睛,“不要忘了,我仍然是個教會神官。”
“說實話,我不信,但我們的領主相信,”琥珀坦然答道,“他曾經說過一句話——整個圣光教會不可能只有一個萊特良心未泯。作為一個龐大的組織體,圣光教會里肯定有著各種各樣的聲音,而其中有一些聲音就是和我們利益一致的,而只要利益一致,就可以拉攏和爭取。”
“你們說要放逐教會,又說要讓人民得到圣光,你們到底要怎么做?”
“你何必問我呢——看過那些宣傳單之后,你還猜不到么?”琥珀攤開手,“我是不太懂你們這幫神棍的禁忌,不過在我看來,釋放經典解釋權,允許民眾直接接觸神學知識,降低教會權威,允許自由信仰……所有這些都是好事,而且我相信你和你身邊的這兩位朋友也認同這一點,否則你們就不會來了。”
“或許如此吧……但是你們真的能做到么?”賽文特里挺直身體,直視著琥珀的眼睛,他從這個半精靈少女身上感覺不到什么強大的力量波動,但他知道這個半精靈背后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勢力,今天自己的選擇很可能會決定生死,但他還是要把話都說出來,“把圣光教會從這片土地趕走,換成你們——或者你們扶植起來的傀儡新教,你們無非是從一個權威換成了另一個權威,真的有本質上的改變么?你們或許會推行一批新的教義,或許會比圣光教會溫和一點,開明一點,但圣光真的就因此到了每一個人手里么?權威終究會出現的,只要有一個群體手里掌握著比別人更多的話語權,掌握著更多的資源和更好的渠道,那么權威仍然是權威,無非是粉飾過,美化過,手段看起來光鮮而已。”
琥珀這次是真的有些驚訝了,她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毫無畏懼之色的圣光牧師,微微點頭:“繼續說,”
“……你們以‘良知’來衡量盧安城中的神職者,并以此選中了我,但恕我直言,我不認為你們就比教會更‘正義’——雖然你們成功讓教會成了人們痛恨的對象,也把自己塑造成了民心所向的形象,但我并不覺得你們比教會強。你們用那些傳單來引導人們的情緒,用片面的真相來給大教堂的神官們戴上臉譜,用金錢和權力來造勢,讓自己顯得偉岸又正確,可是教會在災荒年間施粥的時候你們宣傳了么?教廷騎士定期去魔力焦點剿滅魔獸的時候你們宣傳了么?你們自己犯錯的時候你們宣傳了么?
“你們說要打倒教會的權威,但塞西爾只不過是另一個權威——不同之處在于,教會或許是用信仰控制著人民,而你們那位公爵……他會用他的權力控制信仰。”
在場的軍情局干員們被激怒了,他們立刻圍了上來,手中按著武器:賽文特里雖然是個神官,但他是個不擅長戰斗的牧師,而且現在身上也沒有攜帶任何法器,在如此近的距離上,隨身攜帶著特制超凡武裝的軍情局干員能夠輕而易舉地殺死一個來不及施法的牧師——以及他身邊的兩個伙伴。
賽文特里身邊的兩個牧師也緊張起來,但他們第一反應還是護在前者身旁——同時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琥珀眨了眨眼,在這局勢驟然緊張的時刻,她發自肺腑地感慨了一句:“媽呀,你說的好有道理!”
一名軍情局干員差點把手中的熔切短劍掉在地上:“頭兒?!您醒醒……”
琥珀揮斷了部下的話,并一臉認真地看著同樣露出驚愕神色的賽文特里:“沒錯,我認為你說的好有道理——事實上除了沒總結出‘神權君授’四個字之外,你說的幾乎跟塞西爾公爵對我說過的話一模一樣了。”
已經做好赴死準備的神官先生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緊繃的表情了:“……啊?那個公爵……他自己說過這些?”
“不止說過,還跟我們很多人詳細講解過這個過程,”琥珀坦然地點了點頭,迎著賽文特里震驚的視線,“你以為我們會自稱正義使者么?我們可從沒說過自己是代表正義的——我們代表的,只是進步而已,或者說……我們代表的,是更高的效率和價值。”
琥珀一邊說著,一邊拿起了那張報紙:“看到這張報紙了么?你從里面看到了什么?”
賽文特里皺著眉:“你們的宣傳工具?”
“不,你應該看到的,是我們可以在一天之內印刷數十萬甚至更多的報紙,是我們可以把這種報紙迅速鋪滿整個南境,我們可以這樣宣傳新的政令,也可以這樣傳教,為什么?因為我們更先進。
“塞西爾城的平民在冬天可以不受凍,因為我們建造了很好用的魔能熱交換站,他們一年四季都不用挨餓,因為我們用工廠來生產可以提高糧食產量的煉金藥劑,他們能夠自由討論經文,接受圣光治療,領取免費的圣水,可以不問出身去學習教義,成為神官,因為我們改變了教會的組織形式,而且從根本上修改了教法,我們還找到了更有效的圣光利用方式,以至于可以大批量地制造圣水和圣器……
“所以在看到這些新法律、新教義、新事物的時候不要忙著問這些東西是否正義,你要去問塞西爾城的人民,問問他們是現在的生活好,還是以前的生活好——
“傻子都會告訴你,吃飽穿暖的日子好!
“神官——我一向是管你們這種人叫做神棍的,但我會叫你一聲神官——你不認為塞西爾更加正義,你甚至認為我們在盧安城做的事很骯臟,手段很卑鄙,對于你的這些想法我只有一個評價——太好了!你真是個聰明人!而我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
琥珀停了下來,而賽文特里則不知何時已經后退了半步,這個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仿佛有些喘不過氣,他這輩子也是第一次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如此的不加掩飾,絲毫不偽裝,不回避,不做偽善之舉。他習慣了跟各種各樣“上流社會”的人說話,那些人最擅長的就是把自身的道義和榮耀掛在嘴邊,而眼前這個代表著塞西爾勢力,地位肯定不低的半精靈……風格真是奇特。
“是了……我想到了……在你們的宣傳單上,你們真的很少強調正義和榮耀之類的字眼,”這位神官苦笑著,搖著頭說道,“你們在傳單上說的最多的,就是大家可以吃飽穿暖,人人可以學習教義,還有免費的圣水可以領……”
“沒錯,這就是我們這些‘不正義’的人要干的事,”琥珀笑了起來,“我聽萊特說過,你也是個從平民一步步晉升上來的牧師,而且直到現在你還在不斷把自己每個月分到的捐獻金寄到鄉下——那么你對塞西爾這個‘不正義’的權威感興趣么?我們會排除異己,我們會控制南境,我們會用各種光彩或不光彩的手段達成目的,用高文塞西爾公爵曾經跟我說過的話——他會不擇手段,不計代價,用盡機謀巧算,毫無貴族精神地統治這片土地——好讓這片土地能夠繁榮富強起來。
“或許我們并不是偉光正的,或許我們真的只是一個將要取代圣光教會的新權威,但我們可以讓所有南境人都過上更好的日子,而圣光,也可以在這片變得更好的土地上繼續存續下去。
“神官,這么不正義的事兒,你入伙么?”
房間中變得一片寂靜,賽文特里的心臟怦怦直跳,在幾次深呼吸之后,他終于開口了:“……城內反對法蘭貝朗的教士有大約一百人,絕大部分是低階,但我們控制著外緣的小教堂區……”
“所有覺醒并正確站隊的神官都將得到塞西爾的友誼,只要你們愿意遵守我們的法律,接受新的教義,那么你們仍然可以在這片土地上活動,你們仍然是圣光的使者,甚至這座盧安城……都可以繼續作為‘圣城’。”
如果說之前琥珀的一席話只是給賽文特里造成了巨大的心理沖擊,那么現在的這個答復,才是徹底讓這位神官的心安定下來。
局勢已經無法挽回了。
盧安城正在滑入深淵,教堂區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點,圣光教會在這里的影響力已經分崩離析,接下來大教堂的神官團們不管做什么都只會加速這場崩潰——不管是坐以待斃,還是進行蒼白的辯解,或者封堵傳單,甚至對平民進行更極端的血腥鎮壓……盡頭都沒有任何希望可言。
一直以來,說話的權力都在教會手上,而現在塞西爾人在這方面有了更大的權力,那么依靠“信仰”生存的教會自然就不可能繼續生存下去了。
其實是沒有選擇的,早在四天前,當賽文特里在戒律修士和教廷騎士的“護送”下回到教堂區,并發現自己口袋里塞著一張署名為“暗影女神親閨女”的紙條時,他就知道了這一點。
為了保住教會里那些僅有的與自己志同道合的同胞們的性命,他必須答應塞西爾的要求。
在這之前,他只是想要看清楚即將統治這一切的人是什么面目而已。
現在他似乎看清了——那確實不是個光輝偉大的統治者,但卻是個更適合的統治者。
“我要怎么做?”
琥珀微笑起來:“我們要拿下大教堂——和盧安城的平民一起拿下它,而你們,將成為圣光教會中醒悟之人的象征和代表。”
(諸位,異常的PV2出來了!!我跟你們講,場景畫面強的一筆,尤其是小教堂,果然是用錢燒出來的原畫,天知道他們為了防止畫面崩砸進去多少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