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要塞。
這座曾屬于王室直接控制的重型要塞已經完全變了一番模樣。
曾經的磐石要塞是為了控制南方勢力而建,有著堅固的南部城墻和防御力相對薄弱的北墻,戈爾貢河從要塞西側的缺口奔流而過,要塞兩側則是連綿而荒涼的南境群山——然而在塞西爾人占領這里之后,整座要塞進行了一番徹底的改變。
南城墻被轟塌了,塞西爾人沒有對其修復,而是直接從缺口向南擴建,在要塞腳下建立了磐石城,并在磐石城外修筑起新的城墻,與之相對的,要塞北部城墻自夏季結束便在持續進行著一系列的加固和改建工程,而且工程至今仍未結束。
當華麗的車駕從磐石要塞北墻大門下駛過,維多利亞打開了車廂一側的蓋板,她仰望著那片正在進行改造的壁壘,心中唯有震驚——在原有的城墻基礎上,塞西爾人在城墻的所有薄弱位置都覆蓋了一層額外的鋼鐵裝甲,又有大量鋼鐵打造的骨架和支撐結構覆蓋在城墻的棱狀外墻和塔樓上,仿佛某種猙獰可怖的魔物甲殼般連成一片,在城墻上部,金屬制的加固板反射著巨日的熠熠光輝,并有隱隱約約的魔力光流在護甲的縫隙之間流淌,那些魔力匯聚于城墻頂部,在那里,可以看到一座座帶有筆直導軌的魔法裝置整齊排列著,導軌末端遙遙指向圣靈平原的方向。
那不是一道城墻,那是一頭用鋼鐵和巖石鑄造起來的猛獸,它的血管中流淌著龐大的魔力,而且塞西爾人還在把它的獠牙磨的更加銳利——任何一個從圣靈平原看過磐石要塞北墻工程的人都會意識到這一點,而作為一個強大的施法者和北境的統治者,維多利亞想到的更多:塞西爾人從哪里弄到的這么多鋼鐵?難道他們在占領南境之后把整個南方地區所有的鋼鐵都澆鑄到了磐石要塞的城墻上?他們又是從哪里弄到的如此強大的魔力?難道磐石要塞的地下還有著另外一個未被發現的魔力焦點?他們又是如何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做到這一切的?
車隊抵達北墻腳下,伴隨著城墻頂上響起的一陣陣響亮鈴聲,那扇用金屬骨架加固的大門緩緩向上升起,從大門附近傳來了很明顯的機械運轉聲,并伴隨有魔力流動:這座要塞里的很多設施似乎都是用魔力驅動的。
維多利亞維爾德面色平靜地坐在車內,作為北方的女公爵,她可以把一切情緒都收斂在那霜雪般的面容下。
武裝起來的要塞終究也只是要塞,而要塞是無法移動的,高文塞西爾建造了這么一座堡壘,無疑是在宣示自己的武力,也是在宣示自己的態度:南境強大到不允許任何人指手畫腳,但他也無意于踏入圣靈平原。
至少目前是這樣。
維多利亞維爾德這次南境之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搞明白那位開國英雄對圣蘇尼爾城到底是什么態度——以及如果他真的不滿足于在南境當一個公爵,那么他還能等多久。
正深陷在內戰泥潭中的安蘇王室,實在沒有余力再開啟一片新的戰場了。
來自王都的客人們被帶到了要塞內的磐石城堡——這座城堡仍未被完全修復,當日被校準光束摧毀的城堡上層現在有好幾處還搭著腳手架,看到那些觸目驚心的大洞和熔融的巖石在墻壁上流淌留下的結晶痕跡,來訪者便可以想象到當時這里遭遇了多么可怕的打擊。
維羅妮卡和維多利亞在城堡下看到了那些令人心驚的損傷,但最終,她們什么都沒說。
塞西爾已經事實性地占領并控制了整個南境,在無力改變這一局勢的前提下,再提及王室和磐石要塞之間的關系毫無意義,不管是王國北方的守護公爵,還是已經加入教廷的王家公主,都很清楚一件事:
只有有機會去爭取的利益才是利益,無力爭取的利益——提出來就會變成恥辱。
在城堡的長廳內,一位身穿白色鎧甲、腰間挎著某種魔法刀劍的指揮官接待了維多利亞和維羅妮卡——他是磐石要塞新的指揮官,瓦爾德佩里奇。
這位來自康德地區的老騎士在過去的半生中都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今日這般離奇的經歷:在一個已經不再年輕的年紀成了鎮守公國邊境的要塞司令,而且還代表守護公爵接待了另一位公爵以及這個國家的公主殿下,這恐怕會成為他今后半生對子孫后代的吹噓資本,但此時此刻,他必須做好自己的分內工作,確保不失禮節,也不令塞西爾公爵蒙羞。
“歡迎來到磐石要塞,歡迎踏上南境的土地,現任磐石司令——瓦爾德佩里奇向公主殿下以及公爵閣下致敬,”一身戎裝的瓦爾德佩里奇站在客人面前,以無可挑剔的禮儀和態度說道,“請在此稍事休息——接待的宴席已經設下,希望城堡的暖氣能驅散諸位旅途中積累的寒意。”
“很高興認識你,佩里奇爵士。”維羅妮卡微笑著說道,這位圣女公主并不清楚眼前司令官具體的爵位,但依照安蘇傳統法律,此類關鍵要塞的指揮官在任職之后將自動獲得不世襲的“爵士”爵位,此爵位獨立于一般頭銜,享有和大部分貴族平等對話的權力,它體現著安蘇對勇武貴族的尊敬,也是為了保證如果有身份較低但能力出眾的軍人執掌了要塞,能夠立刻有足夠的威信和法理依據來指揮要塞里的各級貴族指揮官們。
在維羅妮卡身旁的維多利亞維爾德則回憶起了進入要塞之后看到的那些不可思議的魔法裝置,以及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要塞北墻,她的語氣中帶著些許贊嘆:“塞西爾公爵在這里創造了一個奇跡。”
“相信我,你們在看到塞西爾城之后會更加驚嘆的,”瓦爾德佩里奇笑著說道,并引領著兩位客人走向城堡內廷,“公爵大人已經知道二位的到來,明日便會有專門的車隊前來接應。”
維多利亞并沒有在意這位老騎士口中的“接應車隊”,她認為這只是尋常禮儀中的一環:重要客人造訪領地,當地統治者自然是會派出隊伍去迎接的。
這淡然的想法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持續到她看到那些鋼鐵鑄造的魔力機器穿過大道,整整齊齊地停在城堡前的開闊地上為止。
即使盡量維持表情,維多利亞還是忍不住看著那些似車非車的魔法裝置流露出了驚訝的模樣:“這就是……你們的車?!”
“魔能475系列魔導車,車型為‘開拓者一代’,魔導技術的造物,”瓦爾德佩里奇帶著驕傲的神色向女公爵介紹著——盡管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魔導車的實物,但他早有準備,而且習慣了見識那些來自本土的新技術產物,所以此刻表現的相當平靜淡然,他就像個多年開車的老司機一般背誦著頭天晚上才背下來的介紹詞,并盡量不要讓自己的笑容出現絲毫偏差——眼前的畢竟是王國的守護公爵和鼎鼎大名的圣女公主,他不希望自己的笑容讓對方產生任何冒犯的感覺,“這是一項新事物,相信它的乘坐體驗會讓您忘記馬車的。”
“魔導技術……”維多利亞輕聲重復了一遍這個字眼,并將其和自己在過去一年里收集到的關于南境的種種情報聯系在一起。
南境塞西爾家族的迅速崛起……似乎就和這個傳聞中的“魔導技術”有關。
據說這種技術是高文塞西爾復活之后帶來的,是失落的古代剛鐸帝國魔法技術的變種。
然而作為一個專精魔法,博覽群書的施法者,維多利亞維爾德在任何關于剛鐸帝國的古老典籍中都沒有看到跟“魔導技術”有關的只言片語……反而是在那些從南方流傳出來的關于魔網的零星資料上,她看到了一絲現代魔法陣式被極端優化之后的影子……
她的視線落在那幾輛線條硬朗、造型奇特的魔導車上——這些“魔導技術造物”的外形和近幾年北方貴族們所推崇的優雅精致風格完全不搭,然而它們那粗獷硬朗的線條和細節處復雜的鋼鐵機械質感卻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美感:“我聽聞過魔導技術……原來它們竟可以制成這種不可思議的魔法裝置么?”
“這正是它的迷人之處——當然,要制造出這樣的魔法裝置所要花費的代價也是不菲。”瓦爾德佩里奇說道,他并沒有說謊:魔導車的工廠流水線還在建設中,眼前這幾輛魔導車都是機械和工匠大師尼古拉斯蛋總親手(雖然大師并沒有手)制造出來的,工匠大師的親手操刀讓這幾輛車有著令人滿意的可靠度,但其成本卻遠非量產品所能比擬。
“代價不菲么……”維多利亞的眼神沒什么變化,只是低聲重復了一遍這幾個單詞,隨后便點點頭,“既然是塞西爾公爵的好意,我很樂意接受,而且我也對這不可思議的‘魔導技術’很感興趣。”
“請上車吧,另外——請允許我們安排的隨行人員與您同乘,”瓦爾德佩里奇說道,而隨著他話音落下,一位英姿颯爽的年輕女騎士從旁邊走了過來,“瑪格麗塔是深得公爵信賴的騎士,她會為您講解魔導車的故事,并作為您這一路上的向導,以確保您此行不會無聊。”
維多利亞在聽到隨行人員一詞的時候本想拒絕——她并不習慣與任何人同乘一車,平日里出行最多只會和黑發女仆瑪姬在一起,但在聽到瓦爾德佩里奇后面的話,并看到那位名叫瑪格麗塔的女騎士之后她還是點了點頭。
她或許能從這位年輕的女騎士口中打聽到一些有用的東西,而且這位瑪格麗塔小姐看起來也是個干凈利落的人,她不介意允許這樣的人和自己靠近一些。
“瑪格麗塔克里特,向王國的北方守護者致敬。”
女騎士瑪格麗塔行了禮,她所表現出來的些微緊張以及良好的禮儀讓維多利亞很滿意:這正是一個合格的年輕騎士應有的表現,看樣子即便是在這偏遠的南疆,優秀的人才也是有的。
隨后,瓦爾德騎士又為維羅妮卡安排了另外一位女騎士作為隨行人員——一向平易近人的公主接受了這番安排,并感謝了瓦爾德的好意。
維多利亞維爾德乘上了魔導車,她看到車子前排坐著一個身穿制服的年輕人——早在剛才她便看到車里有人了,只不過此刻她才注意到那年輕人周圍的各種控制裝置。
這就是控制這個魔法裝置的法師么?
駕車的“車夫”不是在車廂外面,而是和乘車的人一起坐在車廂里,這若是放在某些嚴謹古板的人眼中恐怕是大大的不妥,然而維多利亞并沒有在意這些——比起這點“禮儀”問題,她更在意這輛魔導車到底是怎么造出來的。
她和瑪格麗塔一起坐在了車子的后排,黑發的女仆瑪姬則在前排,挨著駕車的司機坐下。
隊伍中的一部分親隨坐上了其他的幾輛魔導車,他們會與維多利亞和維羅妮卡一同出發前往塞西爾城,而剩下的隨行人員則會繼續乘坐那些從王都一路跨越平原而來的馬車,在后面慢慢趕路——這是在考慮過魔導車和馬車的速度差距之后,瓦爾德建議的安排。
汽笛鳴響,車隊出發了。
第一次乘坐這種不可思議的魔法裝置給維多利亞帶來了新奇的體驗,而她已經有很多年不曾有過這種夾雜著好奇與困惑的感覺了,她感到這輛結構復雜的魔法車輛正在漸漸加速——從車底下面傳來了機械運轉的震動,但車子整體的行駛過程卻比馬車要平穩的多,而那位控制車輛的“法師”則在用一個圓盤、一些操縱桿和踏板來控制這個魔法造物的運轉……他并沒有使用魔法。
來自北方的女公爵好奇地看著這一切,但她不想讓自己表現的太過輕浮,于是便開始想辦法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很快,她就注意到了身旁那位女騎士放在手邊的佩劍。
那是一把帶有魔法符文的佩劍,它顯然是一件超凡武裝,而在那位要塞司令身上,似乎也有一件幾乎一模一樣的符文劍。
超凡武裝都是魔法師、符文師們花費巨大心血和代價打造出來的強大裝備,只有具備一定地位和財力的人才能為自己量身定做這樣的裝備,因此很少會看到兩件超凡武裝長得一模一樣,然而在塞西爾……似乎很多基于魔法力量的超凡物品都長得一模一樣。
從小型的佩劍,到龐大的“魔導車”,還有城墻上那些顯然是某種武器的魔法裝置,一模一樣的超凡物品幾乎處處可見。
維多利亞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至少在某種程度上,塞西爾人竟然有能力量產這些魔法物品。
魔法物品是珍貴而無法量產的——這種觀念深入絕大部分安蘇人的內心,而且由于技術的限制,它也確實是現階段的事實,但這并不代表王國的統治者們意識不到超凡物品量產的意義。
“瑪格麗塔小姐,這把劍很漂亮。”
稱贊一個騎士的佩劍是很常見而且合乎禮儀的開場白,尤其適合在上位者愿意主動打開話題的時候,這種稱贊帶有上位者品評的意味,又給與了身份較低的一方足夠的尊重,維多利亞對這言語之間的禮制駕輕就熟。
年輕的女騎士果然露出了矜持的微笑,她用手背碰了碰那把符文劍的劍柄,語氣中帶著些許自豪:“這是公爵賜予的佩劍——它是我的驕傲。”
“它似乎是一件超凡武裝?”
“是的,這是把符文劍,”瑪格麗塔微笑著,“但我沒辦法在這里向您演示它——一旦激活,這把劍的劍刃可以輕易切開車子的外殼,太危險了。”
維多利亞不禁露出了贊嘆的神色——不管這贊嘆的神色有幾分客套的成分,瑪格麗塔都順勢介紹起來:“……當然,這把劍不僅僅是威力很大,它還由最優秀的鑄劍師調整過劍刃的重平衡,單手揮舞的時候非常舒適靈活,臨時雙手握持劈砍的時候也有十足的威力。它的劍柄也是特制的,末尾旋開之后里面藏有單人單次劑量的治療藥劑,換句話說,只要劍不離身,那么哪怕其他物資遺失了,戰士們也至少有一次救命的機會……”
維多利亞認真聽著瑪格麗塔的介紹,她確實如愿以償地打聽到了一些有用的情報……但不知怎么,她總覺得這位女騎士在介紹佩劍時那熟稔的遣詞用句好像是專門背過的……
而瑪格麗塔在介紹完了自己的佩劍之后,又成功讓北方公爵對她身上穿著的那套白色指揮官魔能鎧甲產生了興趣。
那鎧甲縫隙間的魔法能量以及細節處的符文早就讓維多利亞意識到了這同樣是一件超凡武裝。
“這身鎧甲同樣是公爵賜予的——它保護我挺過了最險惡的戰場(在磐石要塞外面看著炮兵們對城墻開炮),讓我在五倍的敵人面前毫發無傷(接收俘虜的時候),我就是穿著它攻入了磐石要塞的大門(實際上是走進去的,因為等第二兵團進城的時候別說大門,城墻都炸沒了),這是一件值得信賴的鎧甲——而且您請看,它還有獨特的花紋……”
維多利亞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確實……很漂亮……”
眼前這位年輕的女騎士竟令人意外的健談。
看起來這趟旅途真的不會無聊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