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對眼前這位創造出魔影劇的年輕人寄予厚望。
菲爾姆將得到來自塞西爾皇室的直接贊助,他所需要的團隊,需要的資金,需要的設備,需要的場地,都將得到滿足。
高文從來都不介意有人在他這個穿越者之前想到某個點子,更不介意有人能代替自己去實現它們,因為他很早就知道,人的精力與天賦都是有限的,他不可能憑自己的能力把整個社會運行所需的方方面面都打造出來,這一切,最終都是要依靠組成社會的“人民”去完成的。
而在和梅莉塔·珀尼亞交談之后,在對方隱晦提點了關于“社會自發發展”和“機械神降隱患”的關鍵信息之后,他更加堅定了自己在這方面的想法——把精力用于推進社會的發展,讓大眾自己建設自己的生活,而不是由他這個穿越者去憑空創造什么東西。
當然,作為一個有經驗的人,在某些新事物誕生早期還不成熟的時候,他還是要做一些矯正和提醒的——他要做的也僅此而已。
“陛下,我……非常感謝,”在知道自己會得到多么大力的支持之后,菲爾姆的驚喜和興奮可想而知,“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待,我會做出最棒的魔影劇獻給您!”
“不要做獻給我的東西,”高文立刻搖了搖頭,“這不是你創造魔影劇的初衷——你的魔影劇是給更多普通人看的,是給那些不能走入劇場的人看的,寫你喜歡的、大眾喜歡的故事就好,帝國的公民們喜歡了,就當是獻給我了。”
或許從未有哪個貴族和君王說過這樣的話,至少在菲爾姆的認知中是如此,這位來自巴倫的年輕人顯得大受觸動,高文則繼續說道:“另外,這樣的新事物應當得到推廣,作為魔影劇的專利持有人,你不應該僅僅是個創作劇本、拍攝魔影劇的人,我希望你能把你的創造推廣出去——這不但對魔影劇的發展極有好處,你自己也是可以從專利授權中獲益的。”
“我……”菲爾姆從興奮中冷靜下來,露出有些不安的模樣,“感謝您的信賴,但……我不知道該怎么做,我從沒接觸過這方面的事情。”
“陛下,如果您允許,我很樂意幫助菲爾姆,”芬迪爾突然說道,“雖然我并不懂演出或者劇本方面的事情,但我知道該怎么和人打交道。”
高文笑了笑:“如果這位菲爾姆先生沒有意見的話。”
菲爾姆有些意外地扭頭看著自己的“貴族朋友”,短暫的愕然、無措、緊張和思索之后,他終于露出一絲笑容來:“如果可以的話……當然,我非常樂……榮幸。”
“說樂意就行了,榮幸談不上,我還很榮幸能參與到這樣激動人心的事業中呢,”芬迪爾爽朗地笑了起來,那笑聲直接驅散了菲爾姆積蓄起來的緊張,隨后這位來自北境的年輕貴族又看向了伊萊文,“嗨,你不參與么?”
“我?”伊萊文有點意外,“為什么叫上我?”
“你可有著家傳的商業頭腦,”芬迪爾攤開手,“別說你沒意識到魔影劇和生意之間的關系。”
“……父親希望我能在南境學習一些有關魔導技術和社會秩序的知識,”伊萊文有點猶豫地說著,并悄悄地、飛快地看了高文一眼,又趕緊收回視線,“陛下也知道,我是來學習的——你也同樣如此。”
“拜托,朋友,你成年了!”芬迪爾夸張地瞪大了眼睛,“你是那種只能在書房里和家庭教師悶在一起才能學到知識的孩童么?這里可是南境,你能接觸到的一切幾乎都是你學習的對象!”
高文面帶微笑地看著這一幕,竟突然冒出一絲感慨來——年輕真好啊。
他開口打破了沉默:“以你們的身份和承擔的責任,應該做一些能參與到社會活動中的事情,帝國學院的課業對你們而言不會有太大壓力,而且它鼓勵學員們多做實踐。”
芬迪爾看向伊萊文:“你看,陛下都這么說了。”
“那……我愿意參與,”伊萊文笑了起來,向菲爾姆伸出手,“菲爾姆先生,希望我們相處愉快。”
在旁邊裝模作樣看了半天書的瑞貝卡也不失時機地湊了過來,插嘴道:“技術方面遇上麻煩可以找我——我平常有很多工作,沒辦法加入你們,但稍微幫幫忙還是可以的……我覺得那個魔影劇非常有趣!”
年輕人們離開了,書房中只剩下了高文和琥珀兩人。
菲爾姆沒有帶走那套“放映設備”,它留在高文的書桌上,此刻仍然在循環播放著視頻片段,而琥珀在看了這么多遍之后也終于對它失去了興趣,她只是對高文剛才表現出來的熱情有些好奇,忍不住問道:“這個魔影劇真的有這么重要?我看你的態度不同以往,對它的關注完全超過了尋常的民間發明……幾乎和聽說飛行器試制成功那時一樣了。”
“當然重要,精神領域的建設從來都是和物質領域同樣重要的,”高文看了琥珀一眼,“你忘記當初報紙和魔網廣播是如何迅速且大范圍地影響大眾,忘記你在圣蘇尼爾是如何使用宣傳的力量了么?”
“這我倒是記得,后來軍情局還開了總結會議嘛,戈德溫老先生還去當顧問,提了個‘單位時間內信息覆蓋效率對群體之影響力’的概念,現在軍情局和宣傳部還各有一個團隊在研究這個呢。不過說到魔影劇……它和報紙廣播似乎不太一樣?”
“你很敏銳,它確實不一樣,”高文微微點頭道,“它不是直接的宣傳,但它可以用來宣傳,它的本質是一種娛樂工具,是用來滿足人的精神需求的,這就意味著人們會更加主動地、不自覺地吸收它所展現出來的東西。它或許不會刻意地、公開地宣傳什么,但它能潛移默化且長期地傳達一些信息,這種效果是它獨有的。
“當然,我也不是只關注這些東西,即便拋開宣傳上的作用不談,魔影劇本身也很有趣不是么?
“人在吃飽穿暖之后總會追求一些精神上的滿足,現在大家已經有了足球運動,有了棋牌娛樂,有了報紙和廣播,接下來,他們還會有魔影劇,我管這個叫精神食糧。”
“……你的理論總是一套一套的,”琥珀撇撇嘴,“但倒是有些道理。”
高文笑了笑,并沒在意琥珀言語中的小小冒失,他只是低下頭來,看著書桌上的一些文件和書信,暫時陷入了思索中。
幾秒鐘的沉默之后,他才抬起頭來:“提豐在上一次送來的外事信函中提到了希望派遣留學生,希望能和塞西爾建立更積極更融洽的外交關系,是吧?”
“是啊,”琥珀點點頭,“不過很明顯就沒安好心嘛,而且留學生這種概念……一聽就是想來偷學東西的。”
“我倒覺得這是件好事,”高文卻說出了讓琥珀深感意外的話,“事實上我已經決定同意此事了。”
琥珀頓時瞪大了眼睛,但在發出驚呼和質疑之前,她卻突然猜到了高文接下來的安排。
不管怎么說,在軍情局第一把交椅上坐了這兩年,她終歸是對某些領域有著額外的敏感性的。
“看樣子你也想到了,”高文看到琥珀的反應,點點頭,“既然提豐希望和我們建立更加積極融洽的外交關系,那友善開放的塞西爾就沒有拒絕的道理——我們可以有一些更廣泛的、更深入的商業活動,你看,既然是做生意,那有一些塞西爾人去提豐境內投資開一些新式劇場不過分吧?”
琥珀眨眨眼:“羅塞塔不會察覺什么嗎?”
“最初,他不會察覺,然后,他無法拒絕,”高文慢慢說道,語氣突然有一些縹緲幽深,“一段時間之后,他可能會不太喜歡我們拍攝的東西,但那又如何呢?提豐人民會喜歡的。”
“……媽呀。”
在小小地驚呼了一下之后,琥珀很快便把注意力又轉回到了有關留學人員的話題上:“但不管怎么說,有一批提豐人是肯定要作為留學生進來了……唉,想想就頭大。”
高文卻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就像我剛才便說過的,這是件好事。”
琥珀耳朵尖抖了一下:“哦?”
高文抬起視線,目光越過琥珀的頭頂,落在了那副描繪著整個大陸的地圖上。
他的語氣悠悠。
“提豐人的留學生會進來,來到這個繁華的、新奇的、天翻地覆的塞西爾,他們為了知識和情報而來,他們是被精挑細選的、忠于羅塞塔·奧古斯都的提豐人,但等到他們回去的時候……還有多少人是提豐人那就不一定了。”
說著,高文頓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向琥珀:“你說是么?”
琥珀嘆了口氣,耳朵和肩膀一同耷拉下來:“唉,所以我才說想想就頭大啊。”
半精靈小姐滿臉沮喪,眼睛里都仿佛刻著幾個單詞:不想加班。
高文則沒有理會她。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在了某個遠方,在良久的思索和沉默之后,他才用仿佛自言自語般的語氣輕聲說道:“其實如果提豐人只是來學一些技術的話……我還真的不是很介意。”
描繪大陸全境的地圖懸掛在墻上,提豐帝國和塞西爾帝國緊緊相鄰,曲曲折折的邊境區域仿佛犬齒交錯,仿佛血肉相連著骨骼。
高文不介意用任何措施來警惕這個已經開始饑餓的鄰居,不介意用任何手段來埋下陷阱、藏好匕首、投下毒藥,因為那是另一個帝國,而且是個不太友好的、早已磨好尖牙利爪的帝國。
換做羅塞塔·奧古斯都,肯定也會做,甚至正在做著同樣的事——安蘇的內戰,締約堡的血與火仍然歷歷在目,事實證明,在國家利益面前,那位羅塞塔皇帝的手段絲毫不比高文溫和。
但高文同樣不介意提豐的工業可以有所發展,不介意提豐人的平民可以在接下來的時代挑戰中多活下來一些。
因為魔潮與眾神面前,大家都是凡人。
凡人手中每多一份力量,這一季文明存活下來的幾率就更高一些。
高文輕輕嘆了口氣。
這種矛盾和撕裂感大概會始終糾纏著他吧,糾纏著他去做出無數不得不做的選擇,直到……墻塌的那天。
圣靈平原,東部地區,索林堡。
大自然的力量似乎在這里形成了一個畸點,一股強大的生機之力覆蓋著這片土地,縱使整個大陸北方都已經步入寒冬,生機和溫暖卻仍然停留在此地。
就仿佛春天提前降臨了一般。
一輛懸掛著“聯合重建團”旗幟的魔導車停在了索林堡的邊界。
車子駛來的方向上,幾百米外便是冰天雪地,寒風料峭。
車子前方,龐然如同小山般的樹冠聳立在遠方,勃勃生機自索林巨樹向外延伸,地面上仍有草木泛著青色,仍有鮮花盛開,動物嬉戲。
一道規模龐大的魔力場籠罩著這里,產生了類似微風護盾和自然賜福的效果,魔力場內外,儼然兩個世界。
諾里斯坐在魔導車上,遠遠地眺望著索林巨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