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導技術研究所,地下二層,機密會議室。
身穿暗藍色外套的高文步入房間,在這間被嚴密保護且從不對外開放的會議室內,他看到所有參加會議的人都已在此等候。
萊特與維羅妮卡正在低聲交談,皮特曼有些心不在焉地拈著自己的胡子,卡邁爾漂浮在會議桌旁,身上的奧術光輝平靜蔚藍,赫蒂看到高文出現,第一個站起身,躬身行禮:“先祖。”
其他人也停下各自的事情,紛紛起身行禮致敬。
高文看了現場一圈,視線在長桌旁某個空著的座位上微微停留:“這時候就不用隱身了。”
琥珀的身影隨即浮現出來:“習慣了,習慣了……”
高文搖搖頭,來到會議桌上首,落座的同時開口道:“內部會議,不必拘禮,今天主要是交流一些情報,以及……我需要現場的幾位專業人士提供一些建議。”
維羅妮卡抬起頭,看了看現場的人,心中已經了然:“與神明的知識有關?”
“沒錯,”高文點頭說道,“關于永眠者的心靈網絡最近出現異常一事,琥珀在會議前應該已經跟你們說過了吧?”
“半個鐘頭前剛說的,”萊特答道,“我之前都不知道我們對永眠教團的滲透原來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這件事的保密程度一直很高,而且和教會那邊沒有交叉,你不知道也正常,”高文一邊說著,一邊表情嚴肅起來,“但現在事情發生了一些變化,部分情報不得不公開了。
“簡而言之,根據我這邊剛剛得到的情報,永眠者在心靈網絡中執行的一個隱秘計劃極有可能不小心觸及了神明領域,而且……他們可能接觸到了神明誕生的秘密。”
高文這邊開門見山,會議室中瞬間便安靜下來,每個人的呼吸都好像慢了半拍,就連不用呼吸的卡邁爾都暗淡了一瞬間,幾秒種后,皮特曼才嘴角一抖,打破沉默:“我就說這種又緊急又機密的會議肯定有大事發生,但這個……也有點過于刺激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低下頭,頗有些心疼地看著剛才被自己不小心揪下來的好幾根胡子,猶豫半天還是把胡子重新揉在下巴上,小心翼翼地用法術重新連接起來。
高文這邊則沒有在意皮特曼的咕噥,看到自己的重磅消息成功讓所有人提起精神之后,他便將自己之前在心靈網絡中的經歷,在那座“幻影小鎮”中的探索詳細地描述了出來。
現場的每一個人都認真聽著,就連每次開會都會打瞌睡或神游天外的琥珀這次都豎起了耳朵,聽得格外專注。
“……這就是全部經過,”近二十分鐘的敘述之后,高文才呼了口氣,總結般說道,“根據我的猜測,對‘上層敘事者’產生崇拜,應該沙箱失控的主因,而這個‘上層敘事者教會’在夢境中具體醞釀出了什么東西,這個‘東西’是否僅僅屬于夢境世界中的概念產物……將是問題的關鍵。”
他話音剛剛落下,坐在左手邊第二個位置的維羅妮卡便打破了沉默:“您是懷疑……那對所謂‘上層敘事者’的信仰行為,在心靈網絡的一號沙箱里……真的造就了一個神明?”
“現在還沒有證據,但我確實是這么懷疑的,”高文點點頭,“永眠者至今沒有找到神明污染一號沙箱的‘途徑’,沒有任何證據或線索可以說明是哪一個神明,用什么方式,在什么時候繞過了一號沙箱的重重防護,進入了沙箱內部——我們都知道,三大黑暗教派都是對神明了解最深的教派,可是連他們中的頂級研究者們都找不到神明入侵沙箱系統的痕跡……那我們倒不如做出更大膽的假設:污染,根本不是從外部入侵的……”
心靈網絡,機密權限最高的中央神殿內,大主教們圍坐在描繪著各種象征符號的圓桌旁。
所有參加會議的大主教們在這里都褪去了偽裝,用上了現實世界的真實樣貌——按照教團內部規定,這意味著這場會議保密等級極高,規格也極高。
身披白袍的尤里大主教站在圓桌旁,語氣嚴肅:“……根據我和賽琳娜大主教的推測,污染……或許來自一號沙箱內部,而所謂的‘神明侵蝕’,應該皆是源于那個崇拜‘上層敘事者’的教派。”
在尤里對面,一位身披黑袍、身材較為矮小、紅色頭發根根豎起、嗓門頗為洪亮的男性站了起來,大聲說道:“這事情實在匪夷所思,在夢境世界里的居民突然開始懷疑他們的世界真實性,然后開始崇拜一個他們虛構出來的‘上層敘事者’,便真的產生了一個神明?而且這個神明還導致了一號沙箱失控?這真不是實在查不出原因的情況下編造出來的理由?”
尤里有些無奈地看著對面的紅發男人——那是馬格南大主教,有著火爆的脾氣和出了名的大嗓門,但他也知道,這位大嗓門先生在這里的高聲質疑并無惡意,也不是出于對某個人的意見,這是其性格使然——他腦子里冒出這個念頭了,自然而然也就說出來了。
只是這位先生的嗓門實在洪亮,讓人很難適應,而且話又說回來……在這么個心靈空間里,他就不能把自己的“音量”稍微調小一點么?
“馬格南大主教,”尤里微微搖了搖頭,“我所說的一切,確實都只是猜測,而且我也知道這件事匪夷所思,但不要忘了,我們是在和‘神’打交道,而神……本身就是匪夷所思的。”
一團星光聚合物漂浮在華麗的圓桌上空,它發出的聲音傳入現場每一個人耳中:“現在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那個在夢境世界里誕生的教派所信仰的‘上層敘事者’已經具備某些神明特質么?”
“教皇冕下,”尤里大主教立刻低下頭,“暫時還沒有證據,我們所掌握的情報還太少,目前只能確定一號沙箱內確實出現了這么個教派,而且它的活動和一號沙箱失控在時間上有所對應。”
星光聚合物在半空中漲縮明滅:“那么只要有證據能證明一號沙箱內的‘上層敘事者信仰’真的產生了一個神明,或者和神類似的‘東西’,一切答案就水落石出了。”
尤里眉頭緊皺:“但是……如果那東西真的是個神,我們該如何對付它?”
“我們暫時還無從得知,但這不正是我們一直以來在追尋的答案和秘密么?”教皇梅高爾三世的聲音溫和地在每個人腦海中回蕩著,“我們一直在嘗試挖出眾神的秘密,找出祂們誕生的真相,而現在,我們或許已經無限接近這個真相了……”
“神明誕生的秘密……或許就藏在一號沙箱里,”高文沉聲說道,“如果‘上層敘事者教會’背后真的出現了神明之力的影子,那么神明這個概念……將得到最徹底的顛覆。”
“并非神明創造了人類,而是人類創造了神明……”皮特曼喃喃自語著,手中突然一抖,幾根胡須再次被他拽了下來。
手執白金權杖,身邊縈繞著淡淡圣光的維羅妮卡從剛才開始便在沉默不語,似乎陷入了長久的思索,這時候才突然抬起頭來:“這……其實也是當初忤逆計劃的假設之一。”
“你們曾經猜測過這個方向?”高文驚訝地看向維羅妮卡,“你們猜測過神明其實是在人類的信仰過程中誕生的?”
“我們并沒猜測的這么深入,這么直接,但我們猜測過人類的信仰——或者說大量凡人共同的思潮——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神明的活動。但這個猜測過于驚世駭俗,而且既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或者說證實證偽的難度都高到近乎不可能實現,所以直到剛鐸帝國崩潰,這個猜想也仍然只是個猜想。”
“但現在永眠者的大膽嘗試恐怕就要證明你們當年的猜想了……”萊特帶著感嘆說道,“真的無法想象,那令凡人恐懼敬畏的神明,本質上竟然是凡人創造出來的東西?”
“不要因此就下定論,更不要因此就盲目自信,小看了‘神明’,”維羅妮卡溫和地說道,“億萬生靈的信仰投影在某個我們無法理解的維度內變成神明,這期間所產生的變化已經超出我們理解,或許神真的是因凡人信仰才產生的,但我們還沒有資格和實力去稱呼他們為我們的‘造物’……也許,我們更應該將其視作一種恐怖的,失控的,卻又必然發生的‘自然現象’。”
“自然現象……”高文忍不住在腦海中重復了這個字眼,心中若有所思。
隨后他點點頭:“確實如維羅妮卡所說,或許是某種自然現象,而且……是必然發生的自然現象。”
信仰和宗教,幾乎可以說是社會活動的一種必然階段。
文明總是會有羸弱無力的時期,凡人自蒙昧中走來,面對這個神秘未知又危機重重的世界,面對難以理解又天威難測的自然,作為一種有靈智的智慧生物,他們難免會對大自然產生敬畏,對那些難以解釋的自然現象產生恐懼或崇拜的心理。
而在從未知走向已知的過程中,在嘗試認知世間萬物的過程中,凡人們一定會嘗試為那些令他們敬畏、令他們恐懼的東西做出解釋。
在知識不足,力量羸弱,文明尚處于襁褓的時期,這些解釋……最終將不可避免地指向神明,或者別的類似概念。
在那個封閉的一號沙箱內,那個持續運轉了千百年的人造世界中,里面的居民們一定也面臨了這樣一個問題:我們是從哪來的?這個世界是誰創造的?
或許有某個“先知”不小心窺見了世界背后的數據流,或許有某個冒險者不小心來到了沙箱的邊界,他們對世界之外那恢弘混沌的心靈之海驚駭莫名,并看到了在世界背后運轉的劇本和操作員們留下的指令記錄。
于是,他們對自己的世界有了解釋:是“上層敘事者”創造了這一切。
然后,就真的有了“上層敘事者”。
“永眠者是一群杰出的靈魂學工程師,是優秀的研究人員,但可惜他們只關注了技術領域,卻不懂得社會是如何運行的,”高文搖著頭,語氣中不免有些感嘆,“如果他們了解過社會運行的機理,了解過文明發展的各個環節,那么哪怕他們無法預料到一號沙箱會失控,至少也會預料到一號沙箱里出現‘宗教活動’是一種必然,并對此作出警惕和預案。”
會議室里一時間有些安靜。
盡管這里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忤逆計劃,盡管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地參與著高文那些挑戰神明、“離經叛道”的計劃,但今天討論的事情,對大家沖擊還是太大了。
每個人都在認真消化,每個人都在反復驗證那些假設的各個環節。
皮特曼把手按在下巴上,一邊小心翼翼地修復自己的胡須一邊說道:“那如果情況真的是這樣,一號沙箱里造了個‘神’出來……這件事恐怕將無法收場。萬物終亡會造的那頭鹿我們還能用炮火或者海妖的軍團解決掉,可一個在夢境中運行的神,該怎么對付?”
“先不用這么悲觀,”高文平靜地說道,“哪怕那東西真的是個神或者‘類神’,它也才剛剛誕生,而且還被困在一個夢境里,只要我們能搞明白它的機理,它就不難對付——而且永眠者為了自身的生存,肯定也會拼盡全力去解決這個危機的。”
皮特曼愁容滿面,忍不住用力捻著自己的胡子:“唉……當初我就不該聽琥珀的,晚年一點都不安寧……”
感嘆聲落下,老德魯伊低頭看了看手中拽下來的胡須,更加愁容滿面起來。
“就別接了吧,”坐在對面的萊特有些關心地說道,“我覺得接不上了。”
“……唉……”